zblogger

您现在的位置是:首页 > 诚招代理 > 正文

诚招代理

赤裸的幽灵

admin2022-01-25诚招代理412
  有谁在黑夜中看到闪光的瀑布?起自极目高处,又横泼数十里。闪烁着的光点,是彩色的一片。白色、红色、黄色……又不是都齐刷刷的直泻下来,而是有些在流动中,有些长挂在瀑布的腰间,有些呈椭圆形的转圈。  

  有谁在黑夜中看到闪光的瀑布?起自极目高处,又横泼数十里。闪烁着的光点,是彩色的一片。白色、红色、黄色……又不是都齐刷刷的直泻下来,而是有些在流动中,有些长挂在瀑布的腰间,有些呈椭圆形的转圈。

  有时,也有光柱劈开瀑布,飞快前行。有时,也有空缺,留出一处处黑。那是一些高大的树木吗?

  我掠过水面,沿着瀑布向上飘去,近了,我看清了,这就是我的黑夜中挂着灯光爆布的山城。独一无二。

  灯光太密,太亮,我不敢太靠近,只能远眺。林立的楼群让我分不清方位。

  大江在我身后泛着白光,滚滚地走着。我却听不到汽笛长鸣声。还是不要走空中,而是沿着江面,上码头,偏身掠过楼群,去寻找旧迹吧。

  于是,我看到江边层层高上去的石头台阶。

  我飘浮在石阶上方,下着小雨,石头泛着白光。我惊讶的发现:这儿的小雨,细密得如此象那个江南名城的小雨。远看如云,置身其中又似雾。但我已不再畏惧了。因为我知道,我已是一个幽灵。

  幽灵是无所畏惧的。

  心思跟着心情变化而变化着,于是,我看到那座小楼。

  小 楼

  小楼依然立在纪念碑左边的白沙坪街口。历冬的小草在瓦间相互依偎又相互碰撞。南面的立木上还可以看出“姐妹服装店”的字迹。

  母亲早逝,父亲是一家机械厂的工程师。但他有一次在厂里试机时,因突发心脏病而猝死。那一年,我将从幼师毕业,快要工作了,而妹妹还在读书。

  为了妹妹,我决定不去上班了,靠着父亲厂里领导的帮忙,我开了个“姐妹服装店”。我要让妹妹去读最好的学校,去做最好的医生,医治象我父亲那样的病人。

  我恨死那种病,事先一点也不知道,突然就来了。

  当时的艰难不要提了。想一想吧,一个出身书香门第的大姑娘,当街叫卖,是何等心情,但我们山城的女子本来就吃辣子长大的,不知道什么叫困难。

  店开出来了,但运货是自己的事,为了省钱,我从不叫担夫,一直自己扛着,走过数不清的石阶,挥汗如雨地上上下下。

  除了服装,我也做衣料生意。店面不大,用作展示,料置楼上,木梯上记载了多少我负重的脚步。

  进货时为了压价,和卖主争吵,怒气使我平添一种魅力。出售时为了抬价,和买主细论。在适当的淡笑微嗔中,我砍下温柔的一刀。

  但进的衣料,只能批给县城里来的小商人,我不会设计,不懂制作,只好赚个差价。这为以后的冉启明的进入留下一个空白。

  等到我的店做得象样了,实在人手不够,一个远房亲戚带来了一个瘦小的男娃。论辈份,他得叫我“大姨”。说是只要吃口饭,工钱随便。我也就收留下来,答应“试试”。不料这山娃子人小力气却不小,搬运东西,还有家里的一些重活都靠他了。晚上,在店里搭个铺看大门。话也很少,只晓得做事,我也用得称心。

  妹妹有时下了课,放了假,也来帮忙。但我不许。学生伢,要么念书,要么休息,我不让她来帮忙,但小姑娘就是不听话。妹妹的心情我当然领会,可我对她说了两点:1、你读不好书,对不起爹娘,也对不起我;2、读书读出了头,姐姐才能跟你过好日子。但妹妹却是听而不闻。于是我打她,她从小就怕我。虽说幼师教了我一些儿童心理学,但我相信“枪杆子里出政权”。最后打疼了她。她就乖了,听话了,到楼上去了。慢慢地,她的心也钻到书里去了。

  几年过去,钱赚了一些,但烦恼也来了—我到了那个年龄了。

  我本丽质,又能歌善舞。在举手投足之间,很撩人的。有好心人来介绍相亲。其中有看了一眼就给我回绝的,有我看后表示可处处的。

  有个男娃,说是坐机关的。见面没几次,在游温泉公园时,他就抓住我的手。我没好意思挣开。不料,他却得寸进尺,握住我的小臂。慢慢地,他的手游移过来,揽住我的腰。这个男娃,长得还可以,也会说话,轻揽就轻揽吧。但是,他的手用了力,楼着我,手指还向上移动。我恼了,但又没发作。走了两步,我装着脚下滑,身向后仰,踉跄之间,仿佛为了平衡身体,我的臂向后一摆,手肘重重地击在他的胃部。他后退几步才站稳。而我却笑了。他怔怔看着我,然然摆摆头,走了。事后我想,如果他不走,如果他向我扑过来,也许就是另一个结局了。

  但是,他走了。

  后来又有一个男娃,是某个大老板的儿子,本人也不是个草包,读研究生的。个子高,鼻子也高,我起先倒也有几分好感。但他要和我早点结婚,并且要有三个孩子。他还说:“小店也别开了,我养你”。我听了一吓。我问他:“你养我?妹妹呢?”“我是娶你,不是娶你全家”。我一听就火了,我和妹妹是心连心的,她是“全家”中的一份子。什么叫“娶你,不是娶你全家”。他后来又来的约我,我干脆清介绍人带过去两个字:拉倒。

  我也不多解释。他是个研究生,让他自己去“研究”吧。

  也有轻薄子。一次,店里来了个男娃。看了料样,说是要一匹。我上楼去,裙底有一双贼眼。我没响。扛着料下楼时,我看准他站的地方。装着没站稳,身子一歪,那匹料脱手后,不偏不倚地打在他头上。他给砸倒了。我连忙跑下去,还说着:“对不起,对不起”。等我走到楼下,他已经“夹着尾巴逃掉了”。

  我不禁大笑。笑后,又感到很心酸。

  这天晚上,我蒙着被子,哭了一阵。

  “异 人”

  这年夏天特别热。已到了十月,太阳还是火辣辣的。眼看暑天将过,双绉料却卖得不怎么好。当时,绉刚时兴到内地。又薄、又飘,贴身还不沾汗。双绉上衣,年青女子都想有。这料可并不怎么好缝。线脚老打滑,线缝打皱。我试着做过,一点也不挺括。山城的女孩是很赶时髦的。明年谁知道又会时兴什么。如果再兴别的料,这批绉就要打折了。正愁时,山娃子来了。我叫他去买一批辅料,他怎么空着手跑回来。

  “大姨,给碗水”。

  “山娃,东西呢?”

  “我马上回来”。他拿着那碗水立马跑掉了。

  我出了店门,看时,他已经老远了。他做事,没出过什么差错。怎么这一次……。

  过了会,他拎着个大旅行包,扶着个男娃来了。那男娃脸色白苍苍,大约是有点中暑了。我也没多问,就帮着山娃把他扶进店堂,挤了块毛巾,搭在他额头。出门人总有个难时。我本来就是个豆腐心。

  喝了水,在电扇下吹了吹,他回过神。看看我,道了声:“谢谢你们”。

  我问他:“你急急忙忙了到哪去”?

  “到记念碑那里去摆摊”。

  “卖啥子”?

  “服装”。拉开包上的拉链,里面是一些丝绸做的衣服。我来了兴趣,有了话:“这些衣服是哪儿批来的”?

  “是自己做的”。

  “你也会做衣服”?

  “我是丝绸工学院毕业的,学的是服装专业”。

  “那你会做双绉衣服吗”?

  “小事”。

  他真的走到缝纫机前坐下来,随手拿起两段绉的零头和一张报纸。他把纸夹在绉的当中,一踩踏板,绉平平地走出来,不打溜,也不皱。

  我一下子对他有了好感,不由的再看他:是个白面学生仔。

  我有了主意,说:“你家在哪地儿”?

  “武山县”。

  “不如这样吧,衣服去摆摊要有执照的,你就挂在这儿卖吧”。

  “那多不方便”。

  “出门在外,总归有个难处。山娃子,你说呢?”

  山娃子是从不插话的。不找他时,真不会注意到这个人。见我问他,他点点头。

  两个男娃就忙开了,把带来的衣服都挂出来。我仔细看看,样式和做工都不错。心里想,把这个学生仔留住,请他将这批双绉做好后,我给他工钱。再是个大学生。也要钱吃饭。

  想到吃饭,我说:“山娃子,去市场买点菜,要吃饭口罗”。

  晚饭时,我拿出一瓶涪陵产的百花露酒。不料,他说他不喝酒。我没多劝,自己倒了三两,再看他,他也只好倒了。

  我能喝,但不敢多喝,听说心脏病是遗传的。

  酒是气氛调节剂。心情平静下来,几句话讲过,他拿出学生证和毕业证给我看,原来他叫冉启明,读的那个丝绸工学院在长江下游的一个古城。毕业后,当地有个厂要用他,但他没去打工,想自己做。在那儿买了些料,带回老家自己设计,自己做。原来想在武山县打出一片天空,但一来缺少资金,二来武山人的衣着习惯太陈旧,今天赶船到山城,就是要领领“行情”。

  他一面说,我看完他的证件,心里有了主张。我对他说:“我想聘用你。只要生意好,除了工资,还有分红。你肯留下来,最好;不肯留,就以后常来玩玩,交个朋友也无妨”。

  说话直截了当,我就是这样一个人。

  我边讲边看他。我发现他眼球一直在转。其实他眼睛很有神,又是双眼皮。

  他说,他先帮我做些衣服,先把生活费做出来。

  我想这也好,大家可以互相有个了解。我只是个二十多岁的女娃子。绒毛鸭子初下水,嫩着呢。后来,我才知道,象我这种性格的人,永远是初下水的“绒毛鸭子”。

  说干就干。晚上,搭了个地铺,他就和山娃子一起睡在店堂的地板上了。第二天,他就开始做起来。

  衣料是现成的,辅料不够再进点。衣服做好,朝塑料模特身上一套,很格象模象样。他看看我,又看看塑料模特,想说什么又没说。我问他。他嗫嚅,后来才说“你穿上看看”。我想了想,真的去换上新衣服,又在镜子前左照右照,果然效果更好。

  就这样,出一种新样式,我就换一套新衣服。

  山城这地方很格怪,衣服要么是老土,要么就新潮得出格,他设计的衣服中规中矩,又很别致新式。再加我这个大活人的展示,女孩子们来得一天比一天多。而同一样式的衣服,他只做几件。这一点,吊足那些追求个性的女子的胃口。

  夏天就要过去了,原先我生怕压库的衣料,也剩得不多了。粗算算,冉启明来后,我赚了不少,我给了他工钱,加了一笔奖金。他接下来,说:“谢谢你,老板”。

  我说:“这是你应该得的”。其实,我给他那么多钱,是有目的的,我生怕他走。无论是回武山,还是到山城别的店里去,对我都是个损失。

  天天在一起,我发现这个人不但能干,还很聪明。

  有一天在楼上盘料时,他问我:“老板,这些料哪儿进的”。

  我说:“二道贩子”。

  “说是二道贩子,其实不知道是几道了”。

  “我们这种店都是这样进”。

  他眼珠子转转,没问,大概在想什么。

  下楼后,他对我说:他想到下江去看看。有合适的,就直接从那边厂里进。先前我也知道,虽说西南有不少丝织厂,但新品在下江的厂里出得多。从那边直接进货当然便宜。在山城不少人也冒出这念头,但后来都打消了,毕竟求稳的人多。有得赚就行了。冒风险的事谁都有顾虑。

  我说:“那边没人认识,也吃不准以后会流行什么”。

  他说:“我那边的同学很多,流行也要靠引导”。

  他后一句话,我以前听过。这一次听来,却有别一种味道。

  对这个建议,我当时拿不定主意,就没应答他。晚上我去找妹妹,妹妹已经在医学院读书了。

  我把她从图书馆叫出来,对她说了这事。

  妹妹是个书呆子。但我佩服她有一种敏锐的直觉。听了我的话,妹妹说:“这是好事,让他去”。

  我说:“那就得给他料子钱”。

  妹妹说:“这我可不懂。要不少给点”。

  我说:“万一不够呢”?

  “那就多给点”。

  “万一他不回来呢”?

  “不会这么坏吧”。

  “谁知道,现在这世界……”

  “我也吃不准。这人嘛,我看作事还踏实,就是有……”

  “什么?”

  “其他没什么,就是那眼珠子转得太快了”。

  不知道这算不算理由,唉,我就是缺个人帮我拿主张。

  回到店里,我拿出一叠钱给他去进料。他在手上掂了掂,抽出一半还给我,说:“这样吧,我写个借条”。

  我说:“不,这是进料钱”。其实我估了估,这些日子赚的钱,比这多得多,如果真不回来,就算打水漂,我认了。

  他去买车票,回来时,拎了几件名牌衣服。他说,这叫“武器”,晚上,他衣着笔挺就到车站去了。我看着他的背影,觉得他穿上名牌衣服,其实是蛮周正的一个小伙。但衣服里的人呢?

  我吃不准。

  心吊着过了十来天,他真的回来了,看到他,我马上兴奋起来。可他和我没说上几句话,就叫上山娃子到车站去提货了。

  货提回来。打开一看,是各种颜色的丝绸面料。他告诉我,这是新产品,在下江刚面市。他还带来一件样装,让我试穿,我摸了一下,光滑得象绸。穿上身,领是领、肩是肩,又挺括,没有绸的软,倒有点象缎子。

  我说:“你带的钱不够吧?”

  “我只付了一部分钱”。

  “你同学就这么相信你”?

  “他以为我现在是山城的丝绸大老板了”。他拍拍身上的“武器”—新行头。

  当时和后来,我都没有再问他此去的细节。事情办成这就行了。

  果然,一些同行来看过后都要进点。我又给了钱,连同他上次欠的和这次要进的料钱都汇去。

  但他不同意全部贩料,他说:“成衣比单纯的贩料要赚钱多得多。过段时间再说”。

  我说:“可我们只有一台机子,一个人,最多两个人做”。

  “增加人手”。

  “地方呢”?

  “租作坊”。

  “要添机子”。

  “现在家里有缝纫机的人还有,让她们带缝纫机过来做”。

  这个秋季是忙碌的。冉启明设计,进料,又教会山娃子不少技术活。山娃子除了说话象吐金豆子一样少,其实是个心灵手巧的人。我负责看店和运输。我买了辆踏板车也算方便。作坊里招人也容易。但质量关是冉启明把的。只要出次品,就换人。这样一来,那些婆娘也上了心事,不敢马虎。

  在山城对极少数思想和行为与众不同的人有个概括的浑名“异人”。冉启明大约也可以算是“异人”了。

  过年之前,我盘盘账,心里乐开了花。过节那天,我早早的关了门,在临江酒楼定了一桌,叫上妹妹,冉启明和山娃子一起喝百合露酒。

  几杯下去,我酒兴来了,叫着和妹妹划拳。妹妹是个斯文人,几把下来,来不过我就不来了。我又和男娃们划。没多久,两瓶就见了底。我还要服务生来两瓶,妹妹却不准。对我喝酒,她管得很紧。

  于是,只好叫了葡萄酒。但没劲。不划了,聊聊天。

  妹妹说:“姐,这些日子你瘦了”。

  我说:“忙”。笑笑,又说:“不过很开心”。

  冉启明对妹妹说:“再这样下去,没多久,你留学的钱就笃定了”。

  妹妹没答理他,对我说:“姐,我出国的事小。你身体整垮了,是一辈子的事”。

  冉启明说:“小妹,你留学是大事,你姐姐身体也是大事。我心里头有数”。顿了顿,又拍拍山娃子的肩膀说:“山娃子也有数”。

  山娃子没吭声,低着头在夹肉丸子。

  我知道他拉上山娃子来说话,是不想让妹妹另有想法。说心里话,我对冉启明是有好感。但他是我的雇员,充其量是个管家。可能吗?

  回家的路上,山娃子拎着没喝完的酒瓶,跟在我和妹妹身后。我的头有点晕,脚也发软。后面来了一辆的停在我旁边。冉启明跑过来说:“老板,我叫了辆车”。

  我看也没看他,进了后座。这个人,对我倒是很细心的。

  早上,是妹妹叽哩咕噜读外文的声音使我朦朦胧胧的醒过来。有人上楼,是山娃子的脚步声。又听到冉启明在轻轻叫他:“山娃子,莫吵醒老板”。

  难得睡个早觉,我又迷糊过去了。

  桃花汛来了

  推开后窗,江水变黄了,前几天还有点清。一场雨后,就变了色。江面好象也宽了点。算算日子,桃花汛的前潮快要来了。

  我不再象以前那样早起晚睡。一切工作都是冉启明为主。山娃子为辅,有板有眼地进行着。妹妹针对这种状况,提醒过我:“姐,你好象太放手了吧”。

  我说:“一切钱款是我管着,不会出庇漏。再说,就算冉启明有点花花肠子,山娃子在旁边,他也不敢怎么样”。

  但是,桃花汛来了。有一种很奇妙的感觉在我心底游动。细细回味,有点痒、有点酸。有时,长长吸一口气,又长长呼出来,想拥抱那口气,可又拥抱不了。这是一种飘忽的无形的欲念在作怪。

  一般来说,女孩最迟到二十三岁就想结交一个实实在在的男娃。到了二十四、五就想嫁人了。而我呢?这些日子我在忙什么?平心而论,冉启明在不少方面都是优秀的。但我是个女孩,总得保持矜持的外表。

  这个时节,雨也多了起来。这天下午,我到工场去拿成衣。出门时有点小雨,没放在心上。可等把货物捆好,雨大了。冉启明说:“等雨停了,再走吧”。

  我低沉的说:“没事”。我发现自己有点没来由地生气。

  启动了车子,后轮有点打滑。石块路已全湿了。我急于开走,在转弯时也没减速。眼前一转,车子就翻了。

  他急忙跑过来,把车子搬开,背起我就跑。

  平时看他并不怎么壮实,怎么现在他的背这么宽。我喘着气说:“车子……还有不少货呢”。

  他不说话,也不问我脚有多痛,上了坡,仍然奔跑着。他叫了辆的,把我放在后座,说了句:“去医院!”,我大声说:“还有车子,衣服”。他回过头,恼怒的看了我一眼。这眼神,我还是第一次看到。以前他看我,要么是顺从、要么是恭维。今天怎么啦?但暖气包围了我。是车内的温度高吗?我不吭声了,好象被他这一眼吓住了。

  到了医院的急诊室,把我交给医生后,他就跑去忙那些杂七杂八的事。

  直到脚伤处理好了,我躺在病床上,他才和我讲话。

  我说:“车子,还有衣服都收好了” ?

  他说:“我已经打电话关照过山娃子了”。

  我说:“车子多少钱?衣服也不少”。

  他说:“人平安就好,那些算什么”。

  我知道,和我比起来,他并不把那些看得有多重。我的目光柔和起来。我问:“告诉妹子了吗” ?

  “没有”。

  “快去告诉她,叫她晚上来”。

  他有点不解的看着我。

  我又说:“我这两天不好下床”。

  他却说:“她要考了,忙得很。这儿有我”。

  他果然知道妹妹在我心中的位置。但我还是有点急,就说:“不方便的”。

  他会过意来,说:“你要下床,我背你”。

  我不响了,装着不耐烦的样子转过睡。

  这天晚上,我实在熬不过去,让他背了我一次。深夜,我疼醒,看到他伏在床边睡。感觉到我在动,他就给我吃了止痛药。天快亮,我睡着了,睁开眼时,看到床上柜上是一碗油老糟汤元。知道是他去买来的。碗下压着他留的字条:“我去工场了”。

  过了会,来了个工场的女工,说是冉工派来的。

  但到了晚上,他又来了,换那个女工回家。

  到了第二天,脚痛好多了。早晨,我听到他醒来,出了门。等他把油老糟端回来。我已经坐在床头了。

  看到我,他说:“你醒了,脚痛好点了” ?

  我点点头,问:“山娃子呢” ?

  他说:“他昨晚要来替我,我没让他来”。

  “为什么?”

  “不方便”。

  我心里暗笑,知道不方便,那你为什么晚上还要来。但这话到了嘴边却改了内容:“我不在,那边的事你作主吧”。

  “没啥子变化。有啥子,等你好了再说”。

  等他临到要出门时,我叫住他。

  “啥子事”?

  “你今天过来,带点丰都的麻辣鸡翅,再带瓶百花露。”

  “酒就不要了吧”。看我一瞪眼,他又说:“少喝点,活活血也好”。说完,就走了。

  黄昏时,他果然带着鸡翅和百花露酒来了。但医院是不准喝酒的。他开了瓶盖,让我背对房门呡了一口。

  我把酒瓶还给他。他笑了。我也笑了。

  也许,这就是缘份吧。

  我和他之间,很自然的成了无话不谈的朋友。我发现说起他读书的那个城市,他就眉飞色舞。市面如何繁华、民风如何温顺、方言如何好听,等等、等等。

  我打断他的话,问:“女孩大概也很漂亮吧?”

  “那当然,用美女如云形容,实不为过”。回过神来,又说:“不过,我是外地山里人,从不敢有非分之想”。

  “可学校里也有外地女孩”。

  “学园之恋,是没得结果的”。

  “但可以调剂生活”。

  “我才不会费神动脑去做无用功,而且我又是个穷学生”。这活实在。就象他做的事,一样实在。

  谈到他的老家。他说武山县在深山里,那儿的老百姓能到一趟山城,就好比我们去了一次巴黎。父母有子女三人,他老三。兄、姐已在那儿成了家,都在县里的工厂做工。虽说并不富裕,但也不想出来换个环境,打拼一下。

  我说:“秉性和你不一样”。

  他说:“人和人本来就不一样”。他还说:“我读书放假时也不回来,帮别人打工”。

  “做什么”?

  “到一些服装店帮人剪裁,也做成衣。那地方,只要肯做,事情多的是”。

  “到我们小店、真是屈才”。

  “怎么这么讲,没有小哪有大”。

  就这样,我知道了他的经历和为人。当时,我仿佛置身于一个耀目的光晕之中。回想起来,这是我和冉启明之间最美好的一段时光。我恨那次跌得太轻。如果骨头断了,那该多好。

  出院时,我的脚基本上不痛了。但当伤脚一触地,我还是叫起来,向后倒。他上前扶着我,我紧紧勾着他的颈。车子到了家门口。他又要扶我上楼。我两手张开,示意要他背。他背着我,从窄小的楼梯走了上去,把我放在床上。我抓着他的手,把他拉近。嘴唇飞快地掠过他的脸,毛糙糙的,我推开他。但他没让我推开。他的眼睛慢慢靠近我的眼睛。我不敢看,闭上眼。当时,我全身发软,好象快要昏过去了。

  但除了这些,没有其他事。其实,我也害怕其他事发生。

  剑 光

  我把这事告诉了妹妹。我让她马上回答。一方面,我有点心虚,生拍自己眼光不济;另一方面,我又怕她当场否定冉启明。我让她想一想,以后再告诉我。

  由于和冉启明成双成对的进进出出,这事很快就传开了。有人背后议论,也有人当面反对。第一个直奔主题的是我的好姐妹—也是开服装店的黄姐。

  黄姐长得高高大大,作派风风火火。那天是黄昏,她进了门,看到还有其他人,就叫我上楼。我正在忙,她却不由我多说,一把拉着我的手就上了楼梯。我“咯咯咯”地笑着,跟在她身后。

  上了楼,她也没坐下,就问我:“你和武山来的男娃子好了”。

  我点点头。

  “啥子?真的?唉唷,你真是聪明脸笨脑壳。这个仔有啥子好。你穿上高跟鞋,比他还高。老话说,抬头看女婿,你啷个朝下头看呢?我不同意”。

  黄姐和我非亲非故,就是心肠热。我笑着,看着她。

  “笑?笑啥子?你看你,长得多好看。大眼睛一瞟一瞟的,好象小花花一样,连我都要心痒痒。小嘴巴一张一张,嘴唇又红得艳。说起话来,又脆又响。我帮你介绍一个,莫要和他好了。”

  “可他人能干”。我说。

  “我们都是开服装店的,一年能赚多少,心里头都有数。再能干,人也要老,也要死翘翘的。人哪,好看不好看是一辈子的事。改不了”。

  “长得好看,换不得饭吃”。我嘴上这么说,心里也知道,论长相冉启明的确不出众。

  “看你就是不听话,听黄姐我的,给他一笔钱,叫他走人。你莫要犟嘴,随你啷个说,我总比你多吃几年盐巴。”

  “开始,我也不觉得他好看,时间长了,就习惯了”。

  黄姐叹了口气说:“听不听由你。不过,我还要多说一句,后悔药世上是没得的哟”。

  “是、是、没得的,没得的”。我也只好顺着黄姐这样说。

  黄姐走后,我再想想她的话,感到她是一片好心。之后,又有人就财力、背景、出身等等问题来劝说我。可当时的我已经听不进这些了。只有幼师时的要好同学程幺女给我提了个醒。幺女是校花,人花心也花。年纪和我相仿,已有了离婚史。现在在她家族办的一个幼儿园当助理,拿一份工资也不上班,成天闲矣悠矣。她是打电话约我到望山楼宾馆二楼咖啡厅去摆龙门阵的。

  乍一见她,她比从前更白嫩、更娇艳。我低声问她:“你吃啥子补药?比以前少气”。

  她和我耳语。我没听请,又问。她轻声重复。我的脸一下子红了。四周看看,没人注意我俩。拧了她一把,我骂她:“死幺女,不要脸”。她“咯咯咯”地掩嘴窃笑。

  闹了一阵,话归正题。她是过来人,知道爱会使女子不顾一切。听我说完过程,就问我冉启明为什么会爱我?

  这事我倒没细想过。我说:“我不难看呗”。

  她说:“姓冉的在下江读过大学,那边好看的女孩多得很。他啷个没勾往一个?”

  我说:“他讲他没谈过”。

  她说:“没一个男娃心不花。不过,就算谈过也没啥。问题是他现在为啥了追你”。

  我说:“我也不晓得”。

  她说:“你现在是老板,有钱得很。莫不是瞄准你的钱包包”。

  我想了想,说:“我给他钱,他总是说用不完。不象是个贪财的”。

  她叹了口气,说:“莫不成贪色又贪财?听你说了一番,这人肠子弯得很。你可要当心点”。

  经她这么一点,暗暗一惊。又说了些她的事,两人就分了手。回到店里,却见冉启明和山娃子倒腾衣料。冉启明告诉我,今天接了个单子,是个文艺演出的。他整理一下,点点还缺啥。这几天要加班赶制出来。我想帮忙,他说:没多少活,上楼去吧。又把定单交给我,让我算算。

  我坐在临江的窗口,看看单子,又推在一边,我心里很乱。我的这些钱,都是父亲的生命换来的抚恤金作为启动资金才辛辛苦苦赚来的。当我看到存折上的数字在高兴的同时,我也会感到酸楚。他会不会利用婚姻而窃取我的心血呢?

  冉启明为啥子追我?这是我不得不考虑的问题。

  我下了楼,对两个男娃说了声,就去找妹妹。

  我没有告诉妹妹,朋友们反对我的意见。我不想因此而影响她的思维走向。妹妹的态度是至关重要的一票。

  妹妹说:“姐,我总不能懂你”。

  我说:“有啥子不懂”?

  妹妹说:“你说他喜欢你,你也喜欢他,这就够了。为啥子还要反过来覆过去地拿不定主张”。

  我说:“你还小,你不晓婚姻对女娃来说是件大事”。

  妹妹说:“婚姻不过是一张纸。不爱了,纸有啥用”。

  我说:“总不能轻率”。

  妹妹说:“这不是轻率或者稳重的问题。女人要靠自己不是靠婚姻”。

  我说:“那你说,我该答应他吗?”

  妹妹说:“爱,才是重要的。我弄不懂为啥你把婚姻看得那么重,而把爱看成婚姻的一个组成部分”。

  我说:“我和你只相差几岁,好象成了两代人”。

  妹妹说:“你不来问我,我也不敢说,生怕讲得你火起来打我屁股”。

  我笑了,妹妹这么大了,还象个娃娃这么调皮。

  回到店里,冉启明告诉我:“他让山娃子去西场坝子买辅料了,估计很晚才能回来”。

  到了楼上,我打开冰箱打了些食物,弄了个火锅,又开了瓶百花露。这酒颜色深红,上口象香滨。开初喝,只感到浓郁的香气。但不能多喝,真醉了,难醒得过来。

  我把冉启明叫上楼,一起吃晚饭。东拉西拉,摆些店里的龙门阵。慢慢的,我感到身上热起来。看看冉启明,他的脸也有些红。我切入正题。

  我说:“冉工,今天就你我俩人。你知道我爽快得很,有话当面说清楚,你也莫要绕弯子”。

  冉启明看看我,也正色说:“我和你讲话,从不说大话、更没说过假话。这一点,你晓得”。

  我点点头,说:“我知道你喜欢我,但我不知道你喜欢什么”?

  冉启明低头想了想,说:“一定要回答”?

  我点点头。

  冉启明走到窗口,看着江水沉思起来。

  我揣起酒杯,一口喝干了。

  冉启明抬目看我,我也看着他。慢慢的,他的目光游移开,我以为他要回避。这时,他却开口了:“不知道”。

  “不知道”?我一下子懵了。

  “真的,不知道”。他又重复一下。

  这回答满意吗?良久之后,我感到胸间涌起一阵热浪,泪水很快涨满眼眶。红颜会老,财富易散,而“不知道”把这一切都肯定了,也都否定了。

  我背对着他,泪水悄然滚落下来。我轻轻地说:“你走吧,走吧”。

  清晨,我醒来,推开后窗。江面上弥漫着一层薄雾。薄雾渐浓,使人误以在云中,心情也随之郁闷。正在恍惚间,突然一道长剑划过,眼前豁然一亮。这是怎么样的剑呢?如此奇而绚丽。这不是我的错觉吗?然而,这剑又划过雾间,而且越来越多。云雾被剑光割裂的初期,云雾并未后退,反而更缠绵,更执著的浓聚起来。云雾欲以自己的浓聚而要把剑光包裹,以至吞没掉吧?可惜,这努力是徒劳的。剑光扩大开来,有一道直指到我窗前。我注视着剑光和云雾的冲突的激化。我着急的盼望着一个光亮的世界呈现在面前。当我心里暗暗祈祷时,阳光普照下来。我看到江面又宽阔了许多。桃花汛终于涨了江道,滚滚东去。

  回过神,我觉得自己傻极了。这窗外司空见惯的景色怎么会让我发怔呢?

  浪中何来小生灵

  这年秋天,我和冉启明结婚了。

  婚礼那天,我特意买了双平底皮鞋。这样在身高上,可以显出他的挺拔。灯光下,我看着他喝酒时的背影,我想,这就是我的丈夫了,在那一刻,我多么希望我的父母能在身边,慈爱的看着我走过我少女的最后一步。在这个热闹的夜晚,谁也不会在意欢乐兴备的我心中的那一丝丝苦涩。

  一直等到亲朋散尽,我才发现少了一个人。

  谁?细细环顾,原来是山娃子。

  事前,冉启明已经安排好了一切,也叮嘱过山娃子。

  山娃子,你怎么了?山娃子,你这又何必呢?

  但当冉启明把我拥抱进怀,这一点不快和失落就消失了。

  冉启明在我耳边轻轻说:“和你商量一件事”。

  我看着他。我实在不明白他怎么那样平静。

  冉启明说:“我们暂时不要孩子”。

  “为什么”?

  “事业才起步,不要让孩子拖累”。

  我当时大概失去了思维,竟然点点头。现在想起来我也觉得郁闷,自己在这问题上,怎么那样糊涂。

  人哪,弄不懂自己。

  从海南渡完蜜月回来,我们又开始了奔波,劳累。我不知道冉启明所说的“事业”是指什么。多少钱?还是用了多少人?我这时已经习惯让冉启明去负责,自己只管看好自己的小店,自己的钱包了。

  在性方面,冉启明不算太强,但也还可以。每次行房,虽说不再象初夜那么一塌糊涂,却总没有出现陆幺女告诉我的那种高潮。刚有点感觉,冉启明已经结束了。尽管我生性爽直,但这种事还是难以启齿。女人嘛,总是这样。也许其他的新婚夫妇也是这样的。可能以后会好一点。我这么想。

  妹妹有时回家也和我谈谈亲姐妹之间的悄悄话。我每次都回答很好。看看我红润的脸蛋,又挑不出冉启明的毛病,妹妹很高兴。

  但是,生活就象江水那样,永远也停不下来。婚后,冉启明也有了变化,首先,他读的书不再是服装类的杂志,而是转向经济类、历史类。有时也读一些当代名商的传记。其次,他的话题更多的转向海洋文化和内地文化的对比。他当时挂在嘴边的一句话是:“做事要做大事,做人要做大人”。尤其是他每次下江回家,我都会感到他会卷带来一阵清新的气息。我久居内地,长期看店,孤灯衾冷。我会想念他,想念他带来的活泼泼的生气。

  终于到了这一天,他从下江回来,给我说了一个计划。

  以前,他每次回家,会对我说一些那个他读书时的城市的变化。城北、城东都有了开发区;大批外商进驻开了厂;又添了几座立交桥,等等,等等。总之是变化很大,发展很快。他并不太会渲染,尽管说时眉飞色舞,但语言象报纸上的文字,干巴巴的、没有感情色彩。我听后,也曾心动过,想过去玩玩。我对一天到夜看店的生活也有些厌倦了。但冉启明说的这个计划,却让我有点吃惊。

  冉启明说:“怎么样,过去吧”?

  我说:“好呀,过去玩玩”。

  冉启明说:“不是去玩玩,而是去发展”。

  “我们在这儿不是也发展吗”?

  “太慢了”。

  “比比几年前和我们差不多的服装店,我们发展得还慢吗”?

  “服装店做得再好,也只是个服装店。要想轰轰烈烈做一番事业,就必须到那种地方去寻找机会”。

  “可这儿是我们的家”。

  “我们还会回来的,等我们有了足够的实力”。

  “但到了那边,你到底想做什么生意”?

  “意向有几个,需要时间实地考察、决定。如果象现在这样,事情根本深入不下去”。

  “那你想怎么样”?

  “把服装店搬过去,有了基地才能定下心做事情”。

  “搬过去”?我睁大眼睛。

  冉启明的每个决定都让我感到惊异,但他都成功了,这一次呢?

  我又去找妹妹商量行不行。

  妹妹说:“什么事都是人做出来的。你就缺少那点自信”。

  妹妹还说:“至于我,还要读书,以后在哪儿都有医院,你不要担心我”。

  她还是个学生娃。可我不能把什么都交给冉启明,一点也不留下。

  想好后,我对冉启明说了我的打算,去下江发展可以,但这儿的小店还得维持着。工场关掉,大批量的衣料生意也停下,让山娃子来管。我这样的决定出于两个原因:听说那个城市很繁华,有我看着,冉启明不会胡来;创业有风险,留着这个店也有退路。

  冉启明同意了,还夸我细心,被他这么一捧,我感到轻飘飘的。

  过了几天,冉启明动身了,等他把那边的都弄好了,我也把这边的事处理结束,他就来接我下江南了。

  走之前。我到江滨公墓去和父母告别。妹妹陪我一起去的。山风潇潇,坟前的小松又长高了。枯草蔓长,我修剪整齐。磕过了头,我对父母说:“过几年,我还要回来的。到那时,我再也不离开你们了”。

  当客轮离开码头时,我突然感到一阵心酸。当时,我真想冉启明能来安慰我一下。但他却在舱里看书。他真不懂女人的心是敏感而脆弱的。我无声地叹了一口气,默默看着码头消失在江面的水雾之中。

  船将过峡,留宿万县;凌晨起锚,暮及宜昌。开船时,天仍全黑,下着小雨,乘客们都呆在舱仓。我听着浪声,机器声,下床走到船舷。灯光照射着前方和两侧。偶而有桌面大的漩涡从水底翻上来。原来湍急的江水表面上却看上去象丝绸般的平滑。这时,我听一声“呷”。觅声望去,灯光扫过,我明明白白看到浪中有两中野鸭。一只昂着头击打水面,而另一只却是一动不动的随波起伏。灯光再次扫过时,我只看到一只了。而另一只呢?被波浪冲走了,还是自己游开了呢?

  不会错,我刚才确确实实看到两只,再看时却只有一只——孤单单的一只。那一只原来就是死的吗?你俩为什么分开?是生命分开了,还是急浪冲开的呢?

  小鸭,你们是从上游被冲下来的,还是从下游费力的游上来的呢?你们的父母呢?出生地呢?你俩是为了怎么而离开的呢?

  那么我呢?如果说我是被冉启明拖着离开山城的话,那么冉启明又是为什么,离开他的武山县,他的父和母呢?为了所谓的事业,冉启明舍得亲情、舍得乡情,他以后还会舍得什么呢?

  有人拉住我的手。回过头,是冉启明。他说:“看你不在舱里,我来找的”。

  我软软地靠在他的肩上,泪水悄然流淌下来。这泪是因为我离开山城,离开妹妹;还是因为看到那两只小生灵而引发的联想?我迷茫。

  我不知道。但我知道,当时,我背对着他,没让他看到我的泪水。

  十美街卅号

  一排栀子花,其大如玉兰。刚下过雨吗?绿叶油油的,一尘不梁。远处也是栀子,渐渐近来,花朵愈大。最近处是已然怒开的两朵。嫩黄的花蕊有如婴儿的小手戟指星空的背景。星却是暗暗的发着光。层层过来。突出了正面的花朵。轻轻拨了拨花茎。门却开了—原来花茎画在把手上。

  十美街卅号的门面上用的是彩绘。

  我有点惊异。这样的门面我无论在山城,还是在这江南名城从未见过。

  走进去,用的是冷光灯,灯光聚集,并不散开,只有余光照亮了店堂。立面又是一幅画,典型的工笔手法,画的是百花盛开的春天。但在妩媚得炫目的娇美中,却竖着两根石笋。石笋并不高。只是在一棵梨花下,俯视着两丛牡丹。这是用柔美突出阳刚,还是用阳刚来反衬柔美呢?

  当时我不懂。我更多的观看挂着的成衣。这些用高档丝织品制成的中式服装,立领、蚂蟥扣、开岔也高。每件衣服都用手工绣着画案。而这些画案不是花草、猫狗、却是一些夸张而简约的线条。有些是变形的甲骨文,有些象抽象的裸女。冷光灯的主光区和余光区凝固了时空。不知如何处吹来一阵微风,卷起新衣的裙角。仿佛有风恣绰约的江南丽人袅袅娜娜地飘进万紫千红的繁花丛中。

  时间是永恒的。生命是永恒的。美丽也就永恒了。

  谁会不为这氛围营造出的神秘的美感吸引呢?

  这已经不是一件睡衣、或是一件礼服了。它们的价值不在于它们的实用性,而在于它们的艺术性。而且这门面和这里的装璜,是一定可以留往那些高档消费者的脚步和眼球。但这创意不会出于冉启明。冉启明是个实在的人。他不浪漫,他还不具备这样的想象能力。

  我问:“这些谁弄的”?

  冉启明说:“是我的一个高届校友。他全面负责的,我只是给他打打下手”。

  我说:“给了不少钱吧”?

  他说:“他是市丝绸制品进出口公司的老总,不在乎钱,只是喜欢”。

  我说:“真该好好谢谢他”。

  他说:“楼上我帮他布置了一个工作室。他难得有暇,就来写写画画”。

  冉启明把我带上楼。楼上是一间很大的工作室,沿墙镶着一溜大镜,可能是供模特试衣看效果用的。大桌上堆了很多画报之类工作的东西。

  我说:“这儿的房子租金很贵的吧”?

  他说:“给他用,是不算钱的”。

  我说:“你舍得”?

  他笑了笑。我知道冉启明该大方的时候很大方的。他从不做吃亏的事。不过朋友交情,是不能在铜钱眼里翻跟斗的。我说:“过几天,请请他”。

  冉启明说:“我已经安排好了,还要请他的夫人”。

  后来,冉启明又带我到了我们住宿的地方。过了好几个街口才到一个住宅小区的二楼。生活用品一应齐全。冉启明知道我的爱好,食品柜时里有不少麻辣调味品。还放着几箱百花露酒。卫生间也很干净。浴缸很大,可能是很久没用了,干得闪着森然的白光,也许刚从阳光下进屋,我没来由的打了个冷战。

  他还给我看了新办的营业执照,名字叫“苏渝置业公司”。我问他为啥叫这名。他说,以后还要做其他生意。他又指着法人代表一栏。我看了一眼,是我的名字。我暗自得意,嘴上却说:“你是我老公”。

  冉启明说:“你永远是我的堂客,也永远是我的老板”。

  我亲了亲他。他来了劲。把我抱了起来。

  于是,又是一次没有高潮的交合。不过,我已经习惯了他的自顾自。

  第二天,我在十美街上走了个来回。街上有好几个涉外宾馆。听冉启明说,这个城市的开发区也有星级宾馆。但都是高楼。老外来这儿,还是喜欢往十美街上绿树成荫的只有两、三层楼的宾馆。晨起鸟鸣,四季花香。真是享福的天地。十美街上多的是江南食府,工艺品店、古董玉器店、咖啡店。而丝绸服装只有两、三家店。我曾问起冉启明:无店不成市,这儿的同类店太少,行吗?冉启明说这个城市的丝绸制品闻名全球。老外来这儿总要带点地产回去。店少,档次高,才显得金贵。

  果然,店还没正式开张,就有散步的老外踱了进来。看中一件礼服;问价,冉启明一开口,我吓了一跳。经过讨价还价,最终的成交金额还是使我惊讶。

  冉启明是个生意人。但没有他那位高届校友的策划,这店也不会有那么高级的客源。我很想见见那个人。但那人老没来 。也许开张那天他会来的吧。

  但到了开张那天,来了很多人,那人却是托花店送来一只花蓝,署名是:校友沈静竹。

  又过了几天,冉启明告诉我,约到了沈总和他的堂客徐真。饭店在城南的百花坊。

  百花坊在运河边的一个园林里。沿着七弯八拐的卵石路是一幢两层的小楼。冉启明说:“这是一家正宗的苏帮菜馆。在这儿用餐,要提前三天才能预定到”。

  快到约好的时间,客人还没来。见我有点着急,冉启明说:“沈总约好了就会准时到的”。

  果然,楼梯轻响,两个玉人儿走了过来。沈静竹是淡灰色的丝质上装,配一条浅黄色的长裤,长得很周正的人却有一头纷乱的黑发。女子是暗花长裙,一路走来,裙边轻飘,上衣是嫩兰的职业女装,淡淡地描了眉,抹了口红。很清秀,很文静。

  女人见了女人,很自然会在心里作比较。我想到自己裙子还没来得及熨,可能有点皱,来时匆忙,只是洗了脸,粉也没抹。可别人是坐机关的。而自己是开店的,当然没时间去涂脂抹粉,心里也就坦然了。再一看,她没我高,胸也不挺,不禁自信起来。

  寒喧一番,吩咐上菜,酒却是黄酒,一点也没劲。菜也不对我口味,只是因为饿,我才吃了不少。

  徐真对我说:“这儿的苏帮菜都带点甜味,你吃得惯吗”?

  我笑笑说:“随便,随便”。

  冉启明说:“吃得惯,吃得惯”。

  我白了他一眼,在席间很少吭声的沈静竹说:“时间长了,会慢慢适应的”。

  这话说得很妥贴。我不禁多看他一眼,这次我看清了,这个老总眉字间有一道阴郁之气,好象有点不大舒心。我原先想象他肯定是一副春风得意的样子,怎么会有这付嘴脸呢?我当然不好问明就里,于是说:“我以前喜欢麻辣味,这苏帮菜正好改改口”。

  徐真又说:“这地方发展得很快。你们来这儿发展是很有眼光的。全国各地都有很多人来这儿开店,开厂,我们欢迎”。

  这完全是一种居高临下的官方语言。我听了不自在,可又不好发作,只好喝了一大口没酒味的黄酒。

  但她自我感觉特别好,继续她的演讲。从地理位置到区域经济,从历史文化到产值排名。讲了一大通。

  我耐下心来,硬装着听的样子。我发现她说话虽然用的是普通话,但夹杂了不少吴语。吴语我听不太懂。但感到很软,好象吃糍粑,糯糯的感觉,而她用假嗓,从喉底发声,还带点鼻音,尾音又拖得很长。格外的好听,但也显得做作。就好象看草台班子的川戏,动作太夸张,就是为了表现自己,而不是表现角色了。

  听着她的介绍,我对这个女人有了反感,他们同学相聚,摆摆龙门阵,我们女人何必来一通说教呢?我再注意看男士,冉启明是一付洗耳恭听的样子,而沈静竹还是那付表情,眉宇间的阴郁不见浓,也不见淡。大概他已司空见惯了他堂客在公众面前的这种表现了。而通过徐真的滔滔不绝的语言,我发现了新的内容:冉启明每次从下江回去,都会有新的观点。原先我还诧异这变化,原来源头在这里。

  这桌饭最后就在彬彬有礼中结束了。送走了他俩,我和冉启明踏着月光走回去。

  在路中,冉启明问我感受,我说:“沈静竹好象不太满意他堂客的话多”。

  冉启明说:“徐真是市组织人事部门的正科级,又是高干家庭出身的。干部嘛,就是嘴壳子硬。宣传是她的强项。”又说:“沈静竹年轻轻的,没有他堂客的背景,做不到这么大”。

  我说:“刚才我看起你那付样子,好象听天书”。

  冉启明说:“打人莫打脸,我们在这儿要做出样子来,就得装腔。别个要巴结他们,还巴结不上呢”。

  我说:“我开我的店,何必装腔”。

  冉启明说:“再怎么说,徐真的话也有点道理”。

  见我沉了脸,冉启明马上楼了我的肩,说:“以后你会慢慢晓得的”。

  半夜醒来,四周静悄悄的,沈静竹他们也睡了吗?我想。

  箫声悠悠入耳来

  服装店的衣料多数是新品。裁做和锈花都是外发的。我只是对对底稿,检查做工。招来的营业员原先都做过。

  熟门熟路,生意大都在晚上。住在近旁宾馆里的老外,踏着五颜六色的灯光慢慢踱着,看到特色店,就拐进来看看,问问。一天也卖不出多少件。不过,这就足够了。有时成交一件成衣,就够在在山城做十来天的利润了,除了市口好,还有店面和内容吸引人。

  而沈静竹有时也来。走进店门就低头上楼去写写画画。有进也带外商来,到店里看看衣服,说一口流利的外语。有时带来几个俊男靓女,大概是试衣服的模特,服装店正常经营后,冉启明在店里的时间越来越少,常常半夜回来。我起先还问问他在忙什么。后来,我就懒得问了。我知道。冉启明在为个什么新项目奔波。

  每天上午到了店里。营业员正在拖地、擦窗、准备迎客。这个城市的女子讲话大都柔声细气,好听是好听,但嗓门太小了。透过西窗外的修竹丛,总是灰白色的天空。有时有云,却也是淡淡的灰色。有时随风飘来琵琶声和一个“咿咿呀呀”的女音。我感到别致,却是听不懂。想和营业员家长里短的摆摆龙门阵,可那些眉目清秀的女子又好象不愿多谈。后来,我问冉启明。他说这地方人性格内向比较腼腆的。

  国家真大,这地方的人和山城人区别太大了。

  我想适应这种环境,但很难,我总会感到压抑,却又找不到理由。有时想出去走走,又不认识路。想邀约那些女子,可看她们一个个下班就匆匆赶着回家。是啊,谁象我这样空闲呢?回想起在山城忙碌奔波的日子,那时真想静静歇歇。现在收入多了,人却空闲了,反而会思念当初的忙碌,难道忙碌使人充实,而空闲就是安逸吗?

  人,真是奇怪的动物。

  那天,沈静竹午后来了,低头上了楼。当时,我有点犯困,正迷糊间,传来悠长的箫声。寻声上楼,看到沈静竹站在窗前,对着河水在吹箫。我以前难得上楼。有时上去,看到他在忙着写写画画。怕惊扰他就悄无声响地退下去。他现在吹箫,看来是休息的样子,我向他走过去。

  箫声我以前也听过,但这次听到的是不同的效果,声很沉,带点哑。仿佛看到一颗卵石平稳地沉到山潭下面,潭很深、黑幽幽的。又仿佛有一点流星、缓缓地划到天边;又缓缓地落在天边的夜幕之中。

  沈静竹看到我,停了下来,对我点点头。

  我说:“这箫怎么不象平常的箫”。

  “这支箫叫南洞箫。十节九环,八洞出曲。平常的箫有琴箫和洞箫,取的是竹的中段。而这箫取的是竹根,很难觅的。”

  我把箫拿过来,仔细看看,果然和平常的箫不一样,份重也重。

  他说:“我托了几个朋友,好不容易才找到的。箫是好箫,可惜我吹得不好”。

  我说:“这是我第一次听到这样好的箫声”。

  他说:“声音不亮,但我喜欢”。

  我想再问下去,可我只在音乐课上学过一点常识,不敢贸然开口。我说:“你吹吧,我爱听”。

  他说:“弄箫讲究时间,地点,还有吹者和听者的心境”。

  我不知道这么多的讲究,但又很好奇,就说:“你几时去,就带上我”。

  他笑了。我难得见他笑,其实,他笑起来眼睛一眯,闪过一道光,挺招人喜欢的。

  这是我第一次和他近距离的站着说话。我很快发现自己的目光有点闪烁。我想控制下来,可又做不到。但他却没发现,把箫放在长布袋里,他说:“好吧,以后我去就约你”。

  我对他点点头,回身下楼。下到最后一级,我发现自己的脚有点软,是昨晚没睡好吧,我想。

  这天晚上,我已经睡着了,冉启明才回来。他摇醒我,显得很兴奋,给我说了他决定要做的一个项目。这个城市的东面有个县级市,古时就家家养蚕,户户织机。到了近代,更有“衣被天下”的美誉。那儿原先有个丝绸市场,流通着各种真丝原料,丝织成品和附属商品。现在政府决定把那个市场扩建成华东、甚至全国最大的丝绸市场。冉启明原来想插一脚,后来和官场上的几个朋友商量多次,决定全部吃吃下来。

  我听完后问他:“你有这么大的本事”?

  他说:“事在人为嘛”。

  我说:“那是政府工程,别人会让你做”?

  他说:“吸引民资是政府的实绩”。

  我说:“那要多少钱”?

  他说:“当然是天文数字”。

  “别做梦了”。

  “我和银行里的朋友已经商量过了,只要找到肯担保的大企业,第一笔货款就能到账”。接着,他又说了一些具体的计划。他说得很多,但我没听完就睡着了。说实在话,我现在已经不认为钱是人生的唯一内容了。

  过了两天,下起小雨。视线所到处是迷迷蒙蒙的一片。

  下晚时,沈静竹开着他的小车来了。一进店堂,他就说:“现在是吹箫的好辰光”。

  我说:“那好,你带上我”。

  他点点头,向营业员交代了几句,我就上了他的车。走进园林,是滑溜溜的石径,在湿漉漉的空气中,荷叶上滚动着白光光的珍珠,树叶上落下的水点滴在脖子上冷溲溲的。

  站在清缨亭上,他朝向一泓池水吹起来。这南洞箫的声音确实特别。低沉和嘶哑中含一丝苍凉。我走进一个幽长的石洞。洞壁上闪着暗白色的水珠,碎石小路崎岖不平。看不清路面,只感到愈走光线愈暗。但能嗅到积水的微腥和苍苔的青涩味。这洞通向何处?何处才能见到光亮?豁然醒目,我已站在洞口,放眼是高原上苍茫的荒野。极目处,风卷起黄沙。黄沙如海浪卷了过来。没有牛羊,没有犬马。我看着沙浪卷过来,却无力逃离。我惶恐,却又叫不出声,这时在远处传来一声狼嚎。

  顿然寂静。

  我的被泪水模糊了的视线看到雨自飘洒风自吹,却是无声。箫尾的流苏垂落在亭中石地上。

  回过神去,我问:“这里啥曲子?我怎么会听迷了”?

  他转过身,看着我说:“曲名无所谓,只要心境对路,曲意就能领会一二”。

  我说:“我听懂了一点”。

  他眼睛一亮,又暗了下去,说:“难得有人听懂”。

  我说:“不会吧”?

  他叹了口气,摇摇头。

  沿着石径,走出园林。回到小车里,他说:“我在单位里听到的是各样数据,到了家,更提不起兴趣”。

  我不知道他的心事,但我估计到了他和他堂客的差别。

  我说:“我是个闲人,但我喜欢听你吹箫,以后别忘了约我”。

  他看了我一眼,沉吟后,点点头。

  我知道他为啥子沉吟。但我以为,一个人喜欢吹箫,另一个喜欢在箫声中联想,这是很正常的事。与别人无关。

  过了几天,他又来约我,仍是小雨,仍是老时间,仍在清缨亭上。

  箫声悠长得似乎没有尽头。我看到一个瘦弱的女子慢慢地从池溏那头飘飘远来又飘飘远去。远去何处?惆怅使我难过得一阵心酸。

  他怎么会这样?他这样多才多艺,又有一个好事业,好家庭,怎么会有这种心境?他的生活中还缺少什么呢?而我呢?茫茫人海中,我怎么会为原先并不相识的人去揣测他的心事呢?

  他看我楞着,就问:“你怎么啦”?

  我感到眼睛有有些湿润,转过身说:“你的箫声怎么会这样”?

  他说:“音乐是灵魂里流出来。我这样,音乐就这样”。

  我说:“你好象生活得还不如意”。

  他说:“如意?你如意吗?人,都是不如意的,只有深浅之分”。

  我没有全部领会他的意思,只是询问的看着他。

  他说:“你呢?你的情况还不够好吗”?

  我说:“我怎么能和你比,一个大企业的老总”。

  他淡淡一笑,说:“对什么老总我根本无所谓,我只想静下心来,画画写写,其中的乐趣是别人无法体会的。现在上班,这个会议,那个批示,真烦,就没个清闲的时候。”

  我说:“那你可以不做”。

  他看了我一眼,说:“真要不做了,别人会怎么说”。?

  我说:“我知道,男人最要面子”。

  他说:“这不是面子不面子的问题。你不懂”。

  我的脑子转了个弯,然后鼓了鼓勇气说:“不过,你回到家里,就可以轻松了”。

  他又淡淡一笑,说:“轻松?在你店的楼上才是我最适意的地方”。

  我哑口了。表面上哑口,其实心里暗暗高兴,我原来就觉得他和他堂客差别很大的,现在得到了证实。我仿佛一下子用手指能触摸到他的箫声。

  那天回去时,车子里沉闷得使空气不能流动了。下车时,我才吸引到新鲜的夜气。

  过后,他出差去了德国,听说是要进一套设备。我静静地等着。一天,一天,又一天过去了。我发现自己想念他的箫声。

  我知道自己恋爱了,这一次的感受,与为了婚姻而和冉启明来往是迥然不同的。这一次是纯粹的没有任何其他杂念的爱意。

  但我已为人妇,我不得不有所顾虑。另外,沈静竹的态度不明朗,女人,总不能自己先主动吧。

  今天是我生日

  收到妹妹寄来的一个银白色的发夹,小巧、别致。上面还镶着两颗美丽的“钻石”。虽然是玻璃做的,但能记着姐姐的生日,真是个细心的好妹妹。

  那天晚上,我告诉冉启明,妹妹送我美丽的发夹的事。我希望他能记起什么。但冉启明根本没想起来。当时,他只是“嗯”了一声。

  我真想告诉冉启明,我渴望得到他的在意。这样,也许,我会强迫自己以后减少和沈静竹交往。我害怕他的箫声,尽管我非常想念。

  但是,冉启明只是“嗯”了一声。

  我听到自己的心跳声一点点,一点点低下去,低下去……。

  他去洗澡时,我清理他的衣服,准备把内衣放到洗衣机里去。但是,在他上装夹袋里我摸到一张小纸。展开一看,是张发票。货物一栏里写着“钻链”,金额是个五位数。我忙又原样放好,以为是冉启明想给我惊喜。果然,一会儿功夫冉启明就穿着内裤跑了出来。

  我看他在翻口袋,问他:“在找什么”?

  他说:“有个朋友的手机号,我记在一张小纸条上”。

  我看着他在夹袋里掏了半天,然后握着拳头又走进卫生间。他把发票带进去了。他不愿让我知道,他买了钻链,同样,他也不愿意我为这事询问他。

  他有他的秘密。

  在那一刻,我有点愧疚的心理得到了解脱,而在那一刻,我低下去心跳声又一下子剧烈地响起来。

  我不问你了,冉启明。

  后来,我知道了这事的由来。我细细想来,我的误解完全是由于我在为自己的感情走向寻找理由。当然,没有这件事,也会有其他的事发生。当时的我已然陷在里面了。

  女人的感性和理性相比,要直接得多。

  估计沈静竹已回来。隔了一天,我才打电话去。果然,是沈静竹接的电话。

  我叫了声:“沈总”。

  沈静竹说:“你是谁”?

  我顿了顿,想不到他会问我是谁。我不响。

  沈静竹又“喂”了一声,然后说:“喔,是你”。

  缓过气来,我说:“是我”。

  “有什么事”?

  我直截了当地说:“我要听你的箫声”。

  “哦,我刚回来,事情蛮多,隔天吧”。

  “不,就明天”。

  估计他知道了我的想法,我又重复了一遍:“就明天”。

  他没出声。我搁上电话。话筒虽搁上,但里面仿佛还有传来风声。

  下午,来了两个老外,看中几件衣服,问价后又回了价。我阴沉着脸说:“就这个价”。有个老外用夹生的普通话说:“老板娘,谁也不是金口”。我说:“我就是金口”。

  生意没做成,老外就走了。注意到营业员有点惊讶的看着我,我才回过神:以前我没这样做过生意。

  可恼的是:冉启明这天又回来得早,而且上了床就爬在我身上。我推开他,并且没有解释原因。冉启明见我一脸不高兴,想问又没问。翻了个身,他朝外睡了。

  我睡不着,起身去喝了几大口百花露。回到床上,还是睡不着。又不敢频繁翻身,生怕闹醒冉启明。

  大约在佛晓时,我才迷边糊糊醒过来,也不知道冉启明几点钟出去的。桌上有他留的字条:“我去浙江,数日后回。请保重”。

  我把纸条团了团,丢在墙角,到店里去。但直到下午,沈静竹也没来,电话也不通。

  正是阴天。黄昏时,我到十美街东头去,那儿有个酒吧,冉启明曾带着我,邀了沈静竹几个朋友去坐过。酒吧很热闹,也许可以排遗掉一点苦闷。

  酒吧人不多,大约还不到时候,我一个人占了一张小桌,要了酒,酒是洋酒,那股味我不惯。但我又懒得到家里去拿百花露。就着一碟薯条,几片水果,我闷喝起来。很快,我就两眼迷蒙了。奇怪,我的酒量哪里去了。自问时,我软软站起来想出去。但在门口,我摇晃起来,但双脚如铅不听使唤,就在这时有只手有力地扶住了我。回头看清来者,泪水一下子涌了出来。

  “你……你怎么才来”?

  “我找你跑了几个地方了”。他阴沉着脸回答,又阴沉着脸扶我走了出来。暮色已浓,路灯正亮。我坐进小车,虽然全身无力,但感到热血在奔涌。我泪眼朦胧看着他的侧面。车一拐弯,我顺势倒在他的肩头。

  不知过了多少时候,车才停下。他帮我打开车门,一股凉风吹了进来。我走下车,已在太湖边上了。淡淡月色下,湖水象翻卷过来的横云,白亮亮地一层层飘过来,飘过来。夜风中带着水腥味,把我从醉中吹醒。

  他说:“好些了吗”?

  我说:“脚还是无力”。

  他说:“那就坐下来吧”。

  席地而坐,岸边的芦苇“沙沙”地唱着歌。我又一次醉了。这一次是清醒着的陶醉。

  我们都没有再说话。隔着距离,我听到他的心跳声。

  不约而同地,俩人同时站起来,回到车上,这一次是在后座上。

  湖水漫上岸,漫过车顶,我在水里。我困难的呼吸着,呼吸着。我知道,并没有什么压在我身上,而是我自己压着自己。等我透过气来,湖水才慢慢退下车,退下岸。

  清晨,我在床上醒过来。我轻轻的咬着枕头,轻轻的笑了,泪水却是毫无征兆的流了出来。

  上午,他用他的手机和我通了话。晚上,我早早洗好澡,又稍稍喷了点香水。我看着挂钟“滴嗒、滴嗒”走着。他进来时,我迎了上去。

  他摸摸我的脸,手很冷。我抓着他的指紧贴在我滚烫的脸上。

  他好象在画一幅工笔画,精致而周到。他一点也不急,该轻抹就轻抹,该重涂就重涂。

  事后,我说:“你想要把我顶穿吗”?

  他说:“因为你快把我淹死了”。

  过了两天,冉启明回来了。我发现他没有正眼看我。心怀鬼胎,我也没多问他。吃晚饭时,他说他累了,要早点睡。我正好不知道怎么应付他。他这一说,倒好了。

  以后的一段日子,我和沈静竹的幽会有节制的发展下来。我的性欲如同冲开顶层硬壳的岩浆喷涌而出,根本就无法阻档。这都是因为这个在床上体贴入微、丝丝入扣的可心人。

  而冉启明这个精明鬼倒好象毫无觉察。他难得求欢,我也难得应付,我要留给沈静竹。也许,不少女人都会象我这样,只不过是不愿或不肯说出来罢了。

  有时,我一个人会在深夜醒来。不是因为身边无人,而是被一阵由远而近的箫音吹醒。于是,我又仿佛站在清缨亭上,对着一泓池水。而那箫声飘忽着悠悠地弥漫着包裹住了我的整个人,整个心灵。

  沈静竹从不在我这儿过夜。时间再晚,他也要回家。我几次想留住他,但想到他毕竟还有一个家庭,我也不想伤害别人,始终没开口。我和他,已经不再一见面就沉湎于床第之乐中了。更多的时候是聊天和调笑。

  那一次,我笑着问他:“沈总,我是你的第几个”?

  “第二个”。他想也没想就回答我。

  我说:“不可能吧。你公司模特队的小姑娘们都那么干净”?

  “你和她们不一样”。

  我歪着头,笑着看他。

  他说:“你不象她们有其他的目的”。

  “那么,还有一个呢”?

  “我老婆对我是不错。但她为我做的一切,只是希望我步步高升,对她的家庭有所回报。只有在你店楼上,我才能做些我喜欢做的事”。

  难道人都是这样—不断地想有一种新的生活状态。无论是作为官员的他,还是作为一个商人的我,总有一种要更新的欲念。

  冉启明是不是也是因为这样,去不断地追求更高,更远的目标—他所谓的事业—才和我离得愈来愈远的呢?

  沈静竹说:“红颜甚多,知已难得。感谢上苍,把你赐给我。人生得意,不过如此”。

  我说:“好酸”。

  他抚摸着我说:“你的皮肤与众不同”。

  我说:“可能是我们那儿雾天多的原因吧”。

  他的手指滑过我的后背,很轻很慢。好象掠过水面的风,生怕大了点就会弄皱水的春梦一样。他说:“真是细滑如绸,坚密如缎”。

  我仰起头,看着他说:“你就削下一块带身边吧”。

  他说:“我怎么舍得”。

  我说:“那你就当我是块白绸,画幅画吧”。

  他睁大眼,说:“真的”?

  我点点头,于是,我闭上双眼,仰面朝天,展开来让他端详着,构思着。过了会,他就动起笔来。画笔起先是凉凉的,后来愈加冷了。我知道,笔温未变,而是我的皮肤热起来,直至滚烫。

  我坐起身,看着我的胸前是一朵有层次的白色画就的栀子花。我控制不了自己,一把抱住了他。色未干,又涂在他胸前。我全身发抖,蠕动着,把花色揉化在他身上。过了会,我把他的脸抱在怀里,泪水悄然滚落下来。他感觉到了。抬起头,他看着我,却并没有问我在想什么。

  其实,就在这一刻,我想起以后。以后会怎样?愉情不会长远。我要离婚,却是没有理由。至于要他离婚,我更无把握,当初和他在一起,这问题只是闪过我的脑海。现在随着感情的加深,仿佛从梦中醒来,眼睛睁开,我看到什么?难道真的是梦吗?女人,一凡动了真情,就宛如离开地面,飘在空中。会越飘越高吗?不管以后如何。我要把他留在我的体内。我要用我的鲜血孕育他的种子。那种子是他生命的延续。这样,我就能永远看到他,并且疼他,爱他,直到终了。

  第二天早上,我拿出一个小瓶,把里面的白色小药片全部倒在白色的马桶里,看着水流,我舒了一口气。

  红 月

  例假没有按时来。我又惊怕又窃喜。但这段时间例假一直不准。我没去医院检查。希望是,又希望不是,心情很矛盾。睡眠也不好,真折磨人。

  可能因为心情的原因,我发现沈静竹好象也有点变化。他来也匆匆、去也匆匆。我几次想问,可心中没底,又不敢问。

  但我也有计划。有一次,我和他谈到山城,说起我原先的店还开着,由一个远房外甥在负责,我还说那边虽说没有这儿繁荣,但只要有人才,丝绸业、服装业也会很快发展起来的。

  我说完,看着他。他却是不置可否地“呵呵”一笑。我心里一凉,但又一想,他这“呵呵”一笑也许是心动了,但还未最后决定。我会继续游说,直到完成我的计划。我知道他爱我。爱,就是我笃定的心理基础。

  现在我才知道,女人有多痴就有多傻。

  连着几个晴天,月亮也显得大了。但没有想到这天下午时却有点阴了。不过到了黄昏,明亮的月又缓缓地出现在暗灰色的苍穹上。

  沈静竹来了,他是带着一点寒冷的夜气进门的。我和他左一搭,右一搭的聊聊天。他话锋一转,提到了冉启明。我心里有点惊诧。我说:“我只知道冉启明在忙一个丝绸城的项目,具体情况我也不清楚”。

  他说:“那是一个好项目,保赚不亏”。

  我说:“那你们公司怎么不做”?

  他说:“一句话说不清”。

  我说:“那你就多说几句给我听”。

  他说:“不提这事了。我今天要早点走,去上海机场接个人”。

  说完,他拥抱了我,抱得很紧。我感到他身子在抽动,就凑上去咬他的耳朵。他挣开了。吻了吻我,就走了。

  过了很久,我才睡着。第二天早上,我在镜子里看到自己脸色红润,好像刚擦过胭脂。

  晚饭后,接到一个电话。很意外,是冉启明在城南打来的。他约我到酒吧去坐坐。我问哪儿,就是我原先喝醉的地方。我问什么事,他说见面再谈,我答应了。

  在去的路上,我想冉启明肯定是有事才约我的。夫妻泡吧,烛下对斟,冉启明从未如此浪漫。那么是什么事呢?我想了想,还设计了几套应对的方案,该来时就让它来吧。

  冉启明在门口等我。然后他把我引到一个单间。隔着玻璃,可以看到外面嘻笑的人们,但听不到他们的话语。是不是冉启明生怕我会为什么而发作呢?自卑已经深入到他的骨子里了,而我也有了心理准备。

  果然,等服务生走后,他就关紧了门,坐到我对面的沙发上。片刻的沉默过去了,他开口说了话:“我的丝绸城项目今天签约了”。

  我说:“恭喜你的事业成功了”。

  他偷偷看了我一眼说:“我对不起你”。

  我愕然了,说:“对不起我”?

  他说:“我的银行贷款是沈总担保的。起先他不肯,但后来,他签字了”。

  我恍然大悟。原来他早就知道了我和沈静竹的事,并且以此为柄,使沈静竹就范。我早先以为冉启明不知,其实是我蒙蔽了自己。怪不得近段时间,沈静竹的态度有了变化,而我还以为是自己的多心。

  灯光闪烁着,摇晃起来。

  冉启明嗫嚅着说:“起先,我并不想这样,但没办法。沈静竹是个油盐不进的人。但他要保住他的体面,只有这事是他的软肋”。

  他的脸红起来。他站起身,坐到我身旁,说:“我不怪你”。

  我冷笑着说:“这有什么,世道就是这样,你不是也送钻链给哪个女人了吗”?

  他说:“那只是块敲门砖。我不会和第二个女人上床,我是干净的”。

  我说:“谁知道你干净不干净”。

  他说:“没有哪个女人比得上你对我的恩情”。

  我说:“难得你还记得”。

  他抓起我的手,抚摸着我说:“我虽说是个生意人,但我还是有血有肉的”。

  眼泪不由自主的流了出来。这一次,我还是背过身,还是没让它当着冉启明的面滚落下来。

  他说:“过去就过去吧,回到我身边来”。

  我看着他,他吻着我的手,说:“从前我总觉得我配不上你,但现在不一样了。我要让你过幸福的日子。你还是我的”。

  我说:“你真的那么大度吗”?

  他说:“结束了,和沈静竹的一切”。

  我说:“为什么”?

  他说:“他的价值也就这么点”。

  我把手一下子抽回来:“价值,价值……”。

  他说:“不是这样吗”?

  我说:“我的价值呢”?

  他说:“你是无价的”。

  无价的我换来一个签字。我强压怒火,用尽量柔和的口吻说:“冉启明,如果你能早点……”。

  他打断我的话,说:“没办法。真的,没办法”。

  我感到全身在颤抖,当时,真想扇他两耳光。但我无力地跌坐在沙发上,对他挥挥手。

  他看着我。过了会,他说:“你再考虑一下。有了这个项目,我就有了事业的基础。以后再也不会……”。

  再也不会什么?难道一次还不够吗?我说:“你走吧,走开”。

  他有点犹豫。我大声的说:“走吧”!

  慢慢的,他走到门口。在门口,他又转过身,想对我说什么,我扭过头,不再看他。

  门关上了。他走了。

  我坐了会,等心跳稍微平静了一点才起身。走到十美街上,梧桐下我看到一片红色的光晕。这是店门前红色霓虹灯光?

  但我还是镇定的。我不想让路人看出我的失态,而是神情自若地走了回去。

  回到家,我的主张也有了。进门后,我拿起电话,边流泪边拨号码。但电话没打通。

  一宿无眠,想的是同一个问题,有的是同一个答案。

  第二天早上到店里,我又打电话,他听到我的声音,问:“喉咙怎么哑了”。

  “有点感冒”。虽然听到他的声音就热泪盈眶,但我不想示弱,我说:“你过来吧”。

  “这两天又要审计,又要检查,还要去见个外商”。

  “再忙也要过来”。

  “我抽个时间吧”。

  但是,一天两天过去了,他没来。到了第三天,他还是没来,我心急如焚,抛开当初不去他单位的约定,我打的到了他公司门口。我第一次到他的公司,不过好象很熟门熟路。在三楼前台,一个姑娘问我找谁。我说:“我是外地来的客户,找沈总淡点业务。”那姑娘问,有没有预约?我说:前两天预约过。姑娘说:沈总去上海了。

  我心里“咯噔”了一下。我说,去上海了?姑娘点点头。我脑子一转,说:我正好要去上海进货,他住在哪儿?姑娘说丝绸宾馆。

  我说了声谢谢,就下楼。我没去车站,叫了辆的,直奔上海。

  到了丝绸宾馆,我打了他手机,听到我在大堂里,他又惊又喜地说:“别走开,我马上下来”。

  看到他从电梯门走出来时,我的泪水快要掉下来了。

  他把我带到咖啡屋,说:“什么事?这样急”。

  泪水终于滚了下来。奇怪的是,和冉启明以前在一起,我流泪部是背对他;而沈静竹面前,我根本不用转身。

  我说:“冉启明来找过我了。他的事我已经知道了”。

  沈静竹一下子脸色沉下来。他低头想了一下,然后说:“这样吧,楼上的谈判在等我。你先休息一下,我们晚上再谈”。

  我说:“不,我就在这儿等你”。

  沈静竹叹了口气,说:“唉,你真犟。好吧,我尽快过来”。

  我看着他走向电梯门,脚步很慢、很重。他在想什么呢?

  但我已经找到他了。好象心上的一块石头落了地,我的紧张情绪松了下来。在柔和的光线和轻妙的音乐中,我好象还迷迷糊糊地打了个盹。

  我又在清缨亭上,看着他吹箫的背影。那箫声不再虚无飘渺,而是有质感的白色幻影在水面上浮过来,又浮过去……水面好象变白了,又更白了。恍然之间,我仿佛看到家里卫生间的浴缸,又白又亮……。

  等我睁开眼,他正坐在我对面。梦境还困扰着我,见他的第一眼,我感到这张脸又熟悉、又陌生。

  “走吧”,他说:“去吃点东西吧”。

  我摇摇头。

  静默了片刻,我说:“你怎么早不告诉我”?

  他说:“我对你讲过,冉启明是很精明,能干的人”。

  见我张了张嘴,他又说:“你先听我讲”。

  我看着他。

  他说:“我给他担保那笔款子只是建丝绸城总额的一小部分。作为城市项目,地方财政要给他一笔款子,圈地后,用地作为抵押,向地方银行再贷。他跑了很多地方,是要收取以后进场经营的一些大客户的定金。这样,他的钱款基本上就落实了。然后,他就可以……”。

  我叫起来:“这和我和你有什么关系”?

  他沉稳地继续说:“他的计算在于他的头脑。确实是个能人”。

  我说:“可是他……”。

  他打断我的话,说:“有这样一个能干的丈夫,你还有什么可虑的呢”?

  “那感情呢”?

  “他和我说过,你是他一生中有恩的人。他不是一个没心没肺的家伙”。

  “那你呢”?

  “你不要想我,想想你自己吧”。

  我顿时话塞了。

  “这些话我迟早要对你说的。原先我想再等一等的。没想到他成功得这么快,也没想到你赶到上海来,来得这么急”。

  “以后呢”?我的声音低得好象说话给自己听。

  “以后?你说呢”?

  “我不管冉启明的以后,我只想问你”。

  “我舍不得你,你是个单纯的女人。但是,人生中有很多无奈”。

  “就因为无奈……”

  “你也看得出来,我和徐真习性不一,不是一种人。而她在婚后还做过两次人流。一次是为了去党校学习,一次是在提干之前。以后她不能再生育了。我看上你,就因为你是个十足的女人,温柔又痴情,你懂我的心吗”?

  我点点头。

  他说:“你也许懂,但你不是男人,你不会全懂”。

  我说:“我并不奢望什么。为了你的事业,你的脸面,我不要求你离婚,你懂我的心吗”?

  我凄婉地看着他。

  但是,我看到他摇摇头。

  他说:“我很难过,为你,也为我自己”。

  我感到胸口发闷,心脏跳得“咚咚”直响。

  他靠近我说:“你脸色不大好。我去开个房间,你休息一下吧”。

  连他自己的房间都不让我进,还要另开房间。我站了起来,向大门走去。

  他伸出手拉我。

  我没有回头。我说:“这些话是你事先想好的”?

  他叹了口气。

  我推开他,但他抓得很紧。转过身,我看到他的泪光。我一下子心软了。我说:“我不会吊住你的”。

  他说:“但我担心冉启明……”。

  我说:“担心他什么?我要和他分手的”。

  他说:“你不了解男人。他不会罢休的”。

  我冷冷笑了,说:“为了你,我可以做任何事,也不怕任何事。你呢?我只要你记着我,你做得到吗”?

  他躲开我的视线,说:“忘记我吧,不然的话……”。

  我追问他:“怎样”?

  他吞吞吐吐的说:“永远断不了”。

  我说:“断不了,又怎样”?

  他结结巴巴说:“结果不会好的”。

  一口气涌上喉咙,我真不知道再说什么好了。我甩开他的手,大步向门口走去。

  我听到他在叫我,但我不会回头了。我从不低头,从不乞怜。山城女子,本性如此。

  在门外,我深深吸了口冷气,抬起头,看到那轮月亮,却是红色的。是那种通红,仿佛鲜血。

  我叫了辆的回去。一路上,我看到愈来愈浓的夜色下的房屋、人流、田野和农居。我的心情居然非常平静。当时,我不知道我在看着什么,想着什么。下车时,我给了车钱,找零没要。上楼。机械地下意识地开了房门。

  我突然发现,身上有一股酸味;我突然感到,身上很脏。我推开卫生间的门,看到白亮亮的浴缸。我塞上塞子,打开水龙头,趁着放水的时候,我打开柜门,拿了两瓶百花露,又回到卫生间。

  我关上门,又开了取暖灯。强烈的白光下,我脱掉衣服,站在镜前。

  我看到什么?泪水猛然涌了出来,又流过身体,淌到地面上。

  在浴缸里,我大口大口的喝着酒。我不知道应该想什么,也不知道自己在想什么。意识中一片乳白色的混沌。

  后来,我只看到一只空酒瓶在蒙蒙水气中划了一道美丽的弧线,跌碎在地面上。

  我没有感到水的冷热,只是记得自己又开了一瓶酒,一边喝,一边抹去脸上的泪和水。然后,我就失去了知觉。

  我睁开眼,从高处看到一个赤裸的女人。黑发飘散着,在水中沉浮。这是谁呢?我一下子想不起来。这苍白的脸是那么熟悉,好象在哪里见过。后来,我看到一缕细细的红色的液体从她的嘴角慢慢地浮了上来。慢慢的轻轻的浮上来,浮上来,浮上来。又慢慢的轻轻的融化在水中。

  我想起来了,这不是我吗?原来在这儿。我原来静静地躺在浴缸中。这浴缸真大。我展开了自己,肯定躺得很舒服。

  我抚摸着自己的身体,这让沈静竹赞美不已的皮肤。手指滑过平坦的小腹,我多想在此孕育一个幼小的胚胎。而我的乳头已经暗白,不再有樱桃初果般的嫩红。在这裸体前,有人曾兴备得颤抖和痉挛,有人曾在欣赏中全部的占有。

  可是过去了,这一切。

  当我脱离了肉体的外壳,我的头脑格外的清醒,从未有过的清醒。

  我值得吗?我到底是为了什么?才付出生命的代价?

  我经历女孩——妻子——情人的全过程。为此,我也见识了利用和欺诈、懦弱和自私,但我也曾有过短暂的满足和陶醉。最终,我得到什么了吗?

  女人的一生就是挚爱的一生,对父母和朋友,丈夫和情人,子女和第三代。生活中没有了爱情,还有何乐趣和内容。而生命停止了对爱的追求,生命还有何意义和价值。

  生命,你的经历不就是要追寻你存在的真谛吗?事至此刻,我并不悔。如有来世,我仍将如此。

  这时,我依稀听到一阵若有若无的音乐。是箫声吗?我没听清。但在恍惚中,有轻轻的泣声。谁?是他?是他?还是这个沉没在水中的我呢?

  我飘出窗外,飘到高处,我看着这繁华城市的夜景。在街上,我屋里,在无数的灯光下,人们,你们在忙些什么呢?你们知道呢?生命的终去常常换来灵魂的顿悟。

  我愈飘愈高,愈飘愈远,后来,又沿着大江,向上游飘去。

  我的家呢?

发表评论

评论列表

  • 这篇文章还没有收到评论,赶紧来抢沙发吧~