觉醒
1
白色的天花板,白色的四壁,隐约间,一个白色的影子走过来。“我这是在哪里?”软钢在午后醒来,不明白自己怎么会躺在医院里。
年轻的护士,清澈的眼神,她隐藏在白色口罩后面的嘴巴,拒绝发出任何声音。她打针的手法真娴熟,微痛感宛若一只蚊子轻轻地吻上软钢的皮肤,一股冰凉的液体涌进血管里,瞬间,困意袭来……
“爸爸,我饿!”软钢看着上三年级的儿子果果跑向自己,小脸饿得变了型。“爸爸今天发工资了,带你去吃肯德基。”当他伸出手去拉儿子的手时,一道玻璃墙隔开了他们。
他用力地拍打着墙面,一扇门开了。老婆丽坐在豪华的大沙发里,多彩的灯光亮了她红色的指甲油。她的情人正在殷勤地给她点烟,一脸猥琐的笑真让人恶心。大大小小的烟圈扑向软钢的脸颊,击痛了他的心扉。“臭婊子!狗男女!”他使出全身的力气举起一块巨石砸向他们,却犹如砸中了一堆棉花,柔软无力。
“铁总,我手头太紧张了,生活都成问题,孩子上学,很需要钱,请把欠我的半年工资发给我吧!”“软钢,公司实在是周转不灵,大家的工资都没有发呢,不能因为给你一个人开绿灯,让全公司的员工说我不公。”铁总续上一支软中华冷冷地说道,烟雾在迷漫,软钢看不清铁总的脸。
下雪了!好大的雪啊!浑身燥热的软钢除去身上所有的衣服,赤裸裸地走出门。顺着狭窄陈旧的楼梯,他登上了楼顶。“温暖的雪,美丽的雪,让我也加入你们吧!去覆盖世间所有的罪恶和不堪。”
“钢子,我娃乖!快穿上衣服,小心感冒。”姑妈温暖的话语像世界上仅存的爱。热泪滑落,融化了冰山的一角。
软钢的梦又凉又长,在度日如年里滋生,在朝朝暮暮里深陷其中。他极需要一朵解语花,来分解自己如麻的思绪,但没有阳光的空间里只有满目的白。他也需要这些白,它们很真实,很纯洁。
2
数日后的夜晚。
软钢在白色的病房里徘徊,昨天方教授给他做的测试证明了他现在已恢复正常,再观察一周就可以出院。
明明自己没有病,却在城南八院住了整整一年。每天给他喝那么多药,还要注射两次镇静剂,这不是在作病吗?唉!人心险恶呀!
出院的时候,年迈的姑妈带着温暖,风尘仆仆从清晨的雾里走来。“钢子,我娃受苦了!”老泪横流的姑妈惹得在旁的医护人员也感动落泪。一个拥抱开启了回归的大门,软钢今天真开心。
“果果很好,他长高了,怕影响他上课,没有带他来接你。”“娃学习重要,姑妈做的对。”
后退的原野像昨天的故事,在荒芜,凋谢中一路远去。雾慢慢散了,十二月的阳光照进车窗,也照进了软钢的眼中。
家,传说中温暖的港湾,此时在软钢眼里破败不堪。他让姑妈先回去休息,自己很好,能撑起往后的生活。看着蹒跚离去的背影,软钢心里酸酸的,她都这么大年纪了,还整日为我操心。
打扫完家里的卫生,软钢的精神也渐渐明亮起来。他要好好生活,尽管丽抛弃了这个家,也不影响他成为一个好爸爸。
买了新鲜的蔬菜和鱼肉,他要让家里的烟火气盛一些。他欠儿子的太多,今天,给他做一桌丰盛的午餐。
中午,果果进门的那一刻,全世界都亮了。父子俩紧紧拥抱,软钢轻轻擦去儿子脸上的泪水,招呼他“宝贝,洗手吃饭。”
“爸爸,鱼有点咸,青菜有点淡。”“爸以后会注意,做最可口的饭菜给果果吃。”看着儿子低头吃饭的样子,一些心疼和甜蜜在心中交织,汇聚成一种力量。
长期的服药和注射针剂,使软钢原本标准的身材变得异常臃肿,看着镜子中的胖子,他苦涩地笑了。
姑妈第二天派表弟送来一张银行卡,说是软钢之前公司补发给他的半年工资。表弟告诉软钢,说铁总觉得心里过意不去,多发了500元。
过年前,软钢所在的街道办送来扶贫款和慰问品,这让软钢很是感动。
三月,区工会通知软钢办理大病医疗补助,发给他一摞表格。软钢心里很温暖,但还是拒绝了。他觉得自己有手有脚,又是正当年,不需要救助。
得知软钢出院了,发小强仔打来电话,并为他介绍了一份工作:酒水业务,主要是打通各区域的销售。“谢谢你兄弟!。”软钢在电话这头感动万分。这个工作对软钢来说是轻车熟路,早在很多年前,他就是公司的烟酒业务。
从铜川到洛川,从陕北到陕南,软钢像一只灵动的蜘蛛,遍地撒网,把渠道做得风生水起,且生意红火,业绩爆表。一年多功夫,他晋升为区域经理,人也跑瘦了一大圈,足足瘦了三十多斤。
3
姑妈在星期五打来电话,告诉软钢:“钢子,你妈妈住院了,病很重,抽时间去看看吧。”对于妈妈,这个亲切温暖的名词,软钢似乎很遥远,这都源于他很小的时候就被妈妈送到乡下,和奶奶姑妈一起生活。
弟弟是妈妈一手带大的,妈妈把所有的爱都给了他,连同在城里的三处房产,这些都没有软钢的份,在妈妈的家里,他一直受排挤,虽然她生了他,但她不喜欢他,可以说,她讨厌他。听姑妈说,他被送到精神病院做治疗的一年里,妈妈没有去看过他一次,甚至觉得自己怎么会生下这么个孽种,真是丢脸。
提起妈妈,软钢的心是冰凉的。他结婚时没有房子住,妈妈家里装修的新房子宁可空着,都不给他住。他只有在外面租了个小面积的单元房。老婆丽对软钢的歧视多少也因为自己的妈妈对他的态度。至于丽的出轨背叛,是嫌软钢不能给她想要的生活,不想再和这个没有出息的男人迁延日月,荒废余生。
软钢有时候想想,丽说的也没错,每个人都有追求自己幸福的权利,只是她太狠心,不念这么多年的夫妻情分,不顾对幼小儿子果果的伤害,她真是太绝情的女人,和自己的妈妈一样,让人太伤心。
看着插满管子躺在重症监护室里的妈妈,一丝难过划过软钢的心间。眼前这个两鬓染霜,眼神虚弱的女人就是自己的妈妈,陌生而熟悉。此时的感觉没有亲切,只是怜悯,怜悯她衰竭的躯体,而就是眼前这具皮囊,曾经经过十月怀胎孕育了自己。
一只枯萎肥胖的手臂伸向他的时候,某种情感被唤醒。“钢子,我的儿呀,你终于来看妈了!”听到这句话的时候,软钢泪如雨下。他紧紧握住妈妈的手,嘴里喃喃道“妈……。”已泣不成声。
弟弟冬子像个路人,客气的脸上总是戴着一层面具,面具后面的表情软钢并不想去猜,他没有一点想和他争家产的意思。
十月最后一个星期三,妈妈走了。软钢与弟弟把她和早年去世的爸爸合葬在一起。这一天的风很大,吹过空旷的山野,吹走了弟弟脸上的面具。软钢含着泪翻过心中的一页,抓起三把新鲜的黄土,扬在风中。
回去的路上,弟弟递给软钢一支烟,“哥,你有时间了,也经常带果果回来聚聚,妈走了,家里好空。”
“好,我会的。”
这个晚秋,当最后一片叶子落下的时候,有些故事才刚刚开始。
4
立冬的时候,恰逢周末,在这个上午,软钢带着果果回到了弟弟家。他给弟弟带来了一只陕北的羊腿。
弟媳萍萍人很热情,沏茶倒水,忙里忙外。她一直觉得这个大伯子哥很不容易,看上去人也不错,不知道婆婆为什么不待见他。现在婆婆走了,她心里也希望软钢和果果时常能回来聚聚,毕竟他们是亲人。
萍萍在厨房做饭,洗菜声,切菜声,炒菜声,汇聚成一首烟火之歌,环绕在房间里,飘进每一个人的耳朵。客厅的电视开着,兄弟俩抽着纸烟,都不说话,像是在聆听生活的音符。
“开饭咯!”干净利落的萍萍麻利地端出两盘菜,转身又走进厨房,继而,又端出两盘菜……
“哇!大闸蟹,辣子鸡,红烧带鱼...这么多好吃的菜呀!”冬子的女儿乐乐手舞足蹈地欢呼着。萍萍喊着:“乐乐,快叫你果果哥哥吃饭。”果果听到招呼声,不舍地从游戏男孩里退出来。
两个孩子吃得很开心,萍萍不停地给他们夹菜,同时,招呼软钢多吃点。兄弟俩默默地喝着酒,冬子突然哭了,他很想去世的妈妈。软钢也哭了,泪水落在酒杯里,他仿佛看到妈妈在酒里对着他笑,那笑容很清澈,没有一点杂质,像是自己刚出生时第一眼看到的妈妈的笑容。
下午三点多,软钢爷俩离开了弟弟家。天气变冷了,软钢忽然意识到该给儿子买件羽绒服。他长得真快,去年的棉衣都小了。
路过书院门的时候,软钢无意中看到了丽和那个男人。离婚后,他们不是去了外地吗?,怎么会出现在这里?软钢不想让儿子看到他们,怕儿子伤心,就拐进了旁边的安居巷,嘴里说着:“果果,走,那边新开了家冰粉店,咱们去尝尝。”“好啊!”果果欢快地应到。
看着儿子吃冰粉,似乎很Q弹,很享受的样子,软钢也要了一碗,他通常很少吃这类零食,感觉上,这都是小孩子和女人吃的东西,没想到,冰粉还真不错。
逛到步行街五环店,刚好在打折,软钢花了800多给儿子买了一件黑色的羽绒服,果果说黑色酷,他喜欢,只要儿子喜欢,软钢就高兴。
回到家已是黄昏,玫瑰色的夕阳倾斜进窗,添了几许温馨。“好累!我其实一点都不喜欢逛街”果果嘟嘟囔囔地说。“臭小子,还不是为了给你买羽绒服嘛!把老爸的腿都走细了。”父子俩都笑了,笑声飘向窗外,传得很远。
子夜,果果已入睡,软钢还没有睡意。坐在沙发上,他似乎想起了什么,又不确定自己想翻找记忆里的哪些片段。
回忆近几年发生的事情,真像是一场噩梦,而作为一个造梦主,他竟然说不出梦的经纬。爱情,婚姻,工作,亲情。没有一件能让他捋清。他无疑是个失败者,一个赤裸裸的失败者,他败给了自己的意志,摧毁了自己的精神堡垒。为了儿子能健康地成长,他必须要保持清醒,一直要清醒着。
5
五年后。
市场在网购的冲击下,门店的生意日渐萧条。渠道扩展举步维艰,出差频繁的软钢也慢下了节奏。公司在进一步做调整,紧跟时代的步伐,把酒产品都挂到网络上去销售。
六月,迎来了高考季,软钢的心情比果果都焦急。他数着日子,查询着天气,观察着儿子的情绪。他每天很早起床给果果做营养早餐,了解他的学习心得。在学习方面,他从不逼孩子,他知道强扭的瓜不甜,只是尽量引导正确的方向。他深深知道精神的光芒才是活着的意义,同时,他相信自己的儿子是最棒的,即使考不上大学,他依然是自己眼中最棒的孩子。
高考这一天阳光灿烂,软钢的心情也格外好。他掩饰着自己的着急,劝果果千万不要慌,一定要稳住。当果果走进考场门的那一刻,软钢在后面喊着“儿子,加油!你最棒!”
软钢和成千上万的父母们一样,都守在考场外面。他们不安的心比参加高考的学子们都紧张。他们脑子里时而一片空白,像群鸟飞过的天空。时而又密密麻麻地被某种亢奋的情绪占据,像纵横交错的热带雨林。一张张焦急的脸庞,一双双望眼欲穿的眼睛。时间在一秒一秒地倒计时,人们的心也提到了离嘴最近的地方,就等着那扇神圣的大门打开,高喊着自己孩子的名字。
门开了,人群如洪流般涌了过去,千千万万个孩子走出来。拨开人群,软钢的眼睛像一台搜索仪器,准确地定位到了果果,他也跑向软钢。他一把抓住儿子的手,生怕他走失在浩瀚的人海里。
“好吃吗?吃慢点,别急喔!”软钢婆婆妈妈地絮叨声引来了饭馆里邻桌的目光。“我知道,爸爸,你也吃。”午餐后,软钢安排果果在考场附近的小旅馆午休,这是他提前两个月预定的,晚了,还真定不上。果果给爸爸竖起大拇指“老爸你真英明!”软钢笑了“快睡会吧,下午还考试呢。”
经过三天的激烈奋战,高考终于结束了。多少人松了一口气,又悬起了一颗等待结果的心。
软钢不问果果考得怎么样,是怕孩子紧张,其实,他和很多父母一样,很想问,但就是忍着不问,他不想给孩子任何压力,只是默默地等待高考成绩出来的那一天。
考完了,也该让孩子放松一下。睡懒觉,打游戏,随便,就是不允许果果熬夜,不允许他跑出去玩,夜不归宿。
6
漫长的等待终于盼来了喜讯。果果考上了二本,这对软钢来说是莫大的安慰。自己没有什么文化,都是孩子一直在默默地努力,也许在别人眼中,二本不算什么,但在软钢心中,是值得骄傲的。
软钢哭了,喜极而泣。果果也哭了,嫌自己没有考上一本。“儿子,不错了,不复考,直接上,爸爸为你骄傲。”
又是一个星期天,清晨,软钢去超市买了一些营养品和水果,回家叫果果起床,“去看看你姑奶奶,把你考上大学这个喜讯告诉她。”
姑妈得知果果考上大学了,甚是高兴,给果果包了一个大红包。软钢不让果果接,说“前些年,我时常出差,果果在你这里吃住,我从来都没有给过你钱,反倒要你的钱。”姑妈假装很生气,软钢拗不过,只好让果果接过红包,“谢谢姑奶奶。”“果果真争气呀!”姑妈怜惜地拉着果果的手,满眼都是爱意。
父子俩跑了很多所相关的高校,最终,果果选中了一所本市的大学。离家近,每周都可以回来,这让软钢很是满意。
送果果去报道的那一天,软钢大包小包地提了很多生活用品和果果喜欢吃的零食。“爸爸,我又不是去野餐,干嘛买这么多吃的?”“你喜欢吃,爸爸就多买了些,你一定要和宿舍的同学搞好关系,为自己创造一个好的学习和居住环境,这样,你自己也会开心。”“嗯嗯,这些我都知道,爸爸你也不要太辛苦,照顾好自己。”陪着果果报完名,又去宿舍查看了一番,安顿好后,软钢不舍地离开了学校。
走过大学城街,风变得热烈。软钢抹了一把额头的汗水,不经意间,他看到了街边一个女人正挥舞着明晃晃的大剪刀,跃跃欲试地挑战着行人。
这个女人的头发很长,干枯得像一堆茅草,鲜艳的彩色布条被系在发间,和脏兮兮的脸庞反差太大。看不出具体年纪,感觉是个中年人。“妈妈快看!夺命剪刀手!”一个小女孩惊奇地对着一个年轻的女人说道。“宝贝,不敢过去,她有病,小心伤到你。”年轻女人急匆匆拉着小女儿快步走过。
眼看着嘴里絮絮叨叨的疯女人,举起剪刀正要刺向一个低头扫地的保洁大妈时,软钢猛然冲上前去制止,没料到,疯女人的劲太大,夺剪刀的过程中,软钢的胳膊被刺伤了,虽无大碍,但还是把围观的人吓坏了。
有两个女人同时拿出了纸巾帮软钢止血,有个大爷快速跑到不远处的药店买来了创可贴,帮软钢把伤口包上。看着热心的路人,看着被众人呵斥突然安静下来的疯女人,此时,软钢百感交集。他千恩万谢地对着大家致谢,然后,大步流星地走上旁边的立交桥。
那个疯女人还在原地坐着,她乱蓬蓬的长发间,系着的彩色布条被风吹乱,软钢的某些痛和似曾相识的曾经被勾起,几行清泪落下,很咸,很咸。
7
果果没在家的夜晚变得漫长,软钢的失眠症如约而至。
看着新房间简约的装修,一些思绪在铺展。这套房花了自己大半辈子的积蓄,虽然只有80多平米,但也能保证儿子以后的婚房。“再努力赚些钱,过几年好好装修一下,希望儿子能看得上。”软钢细细琢磨着,细细思量着。
电视上正播放着《肖申克的救赎》。软钢很喜欢这部影片,也看过很多遍,就是百看不厌。而每一次看都会有新的领悟。
不知不觉中他又想到了丽。“这个坏女人,不知道她现在过得幸福吗?那时候,我们是多么得相爱,原以为一起走过纷飞的大雪天,就能一路到白头;原以为心心相印,就能相濡以沫;原以为她是世界上最爱自己的女人;原以为她会是个好妈妈……太多的原以为,太多的变故,女人啊!心深似海,谁知道丽后来会变成了陌路人。”自言自语的软钢像一个低语者,对着空荡荡的房间诉说心语。把自己置于一支烟的中央,忽明忽暗的火花一次次提醒他活着的佐证和深远的责任。
凌晨一点的夜真静,静得发慌。偶尔传来楼下野猫的叫声。让软钢更发慌的是楼上那夫妻俩的活动声。“这俩人的精力也真大,都这个点了,还在做。”软钢突然觉得自己身边应该有个女人,不能就这么孤孤单单地走完下半辈子。此时,他感觉自己回归了原始人的秉性,一些生理需求占据了他的大脑。他一夜在梦中醒着,一夜和自己激烈地战斗着……精疲力尽至黎明。
凌晨六点半的天空已大亮,仲夏的风灌进窗。沐浴完的软钢看着镜子中的自己,感叹岁月真的很残酷,曾经那张还算是英俊的脸庞现在已成为历史相册里的一抹珍藏。
给弱电的剃须刀换上新的电池,为今天的自己换上新的神采。“微笑,露出八颗牙的微笑。”软钢被自己的样子逗笑了,真傻气!要是果果在家,不知道他该怎样取笑爸爸呢?
出门的时候遇到了邻居,一个和软钢年纪相仿的男人,他们彼此点头微笑,匆匆走进电梯里。软钢和邻居都搬进来一年多了,基本上没有交流,至于对方的电话号码,更是不知道。软钢感叹现在的人啊!都活在自己的世界里,好像人与人之间都隔着一堵无形的墙,这似乎是界限,也是一种透明的孤独。
“软经理,不好了!新来的员工小张送货遭遇跑单,损失了五千多。”
“什么?还有这事!我马上来店里。”软钢挂了电话,骑着摩托快速驶向小寨店。
一进店,软钢就看到低眉顺眼的小张,怯生生地站在柜台里,等待着他的责罚。店长王玉连忙迎上前“软经理好!”
“事情的经过我都知道了,以后送货的时候一定记得一手钱,一手货,以免再被骗。”小张用力地点点头。
软钢又补充道“你也别太着急,吃一堑长一智,我会和公司沟通的,尽量让你少赔偿点,娃们家出来工作都不容易,要学会慢慢成长,遇事要冷静,你眼中的世界不是那么清白,学会多动脑,多思考。”
“嗯嗯,谢谢软经理。”小张听得有些感动,他喜欢这个处处为员工着想的经理。
8
傍晚的时候,软钢接到萍萍打来的电话“哥,我给你介绍个对象,女方各方面条件都不错,和你年纪差不多,离异多年,带着一个女儿,我把她电话发给你,她叫郑雅,抽空见见吧!”
“好的,谢谢萍萍为哥操心。”
“应该的,都是一家人。果果也长大了,你不能老是这么单着,家里也该有个女人了。”
“哈哈,萍萍真贴心,感谢!感谢!”
第二天,软钢给小寨店打电话,传达了公司的处理结果,让小张按酒的进价赔偿,考虑到他才参加工作,经济上比较拮据,每个月在工资里扣除一部分。小张收到处理结果,很是感激,他表示要请软经理吃饭致谢,被软钢委婉谢绝了。
一周后的星期四晚上,软钢约了萍萍给他介绍的郑雅见面。
德福巷的夜清婉隽秀,灯火幽柔,是个适合三五好友喝茶聊天,或是情侣幽会的好地方。软钢提前十分钟到达,点了一壶安溪白茶。他想,这个茶外形秀美,汤色鹅黄,清澈明亮,鲜香怡人,她应该会喜欢的。
“茶不错,我喜欢。”郑雅落落大方地坐在软钢对面。从她进门的那一刻,软钢像是在梦游一样,她身上有一种奇特的香气,有别于一般女子身上的那种香水味,让他迷醉。
“你的香水真好闻!”软钢忍不住还是说了出来。
“谢谢!,我今天没有用香水,可能是裙子上的味道,我洗完后用樱花味的金纺泡过。”
“难怪呢!这个味道挺好闻的。”
两个没有见过面的陌生人因讨论香味使气氛变得轻松起来。
软钢给郑雅满上一杯茶,轻轻地递过去,顺势仔细打量起眼前这个女人。看上去也就三十多岁,比实际年龄要年轻许多。她肤色白皙,面容俊俏,尤其是那双大眼睛,明亮的眸子里水波荡漾,很吸引人。
郑雅也悄悄注视着对面这个男人,他很俊朗,五官不错,就是眉宇间像是隐藏着某种忧伤。双眉的中间有深深的川子纹,宛若一个烙印,这给他增加了一种坚毅感。
“我的情况你都知道吧?”软钢开诚布公地问道。
“听萍萍说起过,我不介意,重要的是现在的你,谁没有过去啊!都过去了。”
听了郑雅的这番话,软钢心中涌起莫名的好感,这个女人不仅美好,还善良。
“我也离婚很多年了,和女儿一起生活,她现在上大二。”郑雅说着自己的情况。
软钢说“这些我大概都知道,你一个人拉扯女儿真不容易。”
“你更不容易。”郑雅脱口而出。
两个人既像是惺惺相惜的知己,又像是在交换彼此心得的朋友,至于爱情,那是很缥缈的事。真正过日子,若是落实到生活中,就是柴米油盐酱醋茶的平淡,就是鸡毛纷飞的繁琐,唯有两看不厌,才能一起走到夕阳满天。
从礼貌性地见面,再见面,到礼貌性地交合,时间已过去了三个月。对郑雅,软钢还是不太了解,这个女人很神秘,露在外面的都是让人赏心悦目的美好。她的身体很吸引软钢,虽然没有心灵上的共鸣,但那种燃烧也能抚慰他内心的极寒地带。
9
果果周末回来了,他似乎又长高了,比软钢高出多半头。“儿子,你现在有一米八了吧?”“老爸的眼神真准,昨天才量过,一米七九。”软钢拍拍果果的肩膀,亲切地说“宝贝长成大人了。”
“给你说件事,爸爸处了个女朋友,了解有一段时间了,人还不错。”
“好啊!你早该找个女朋友了,那我就不用担心没有人陪伴你。”
软钢抚摸着儿子的头说“臭小子,懂得还不少。走,爸爸昨天发奖金了,请你去吃大餐。”
时间可以酿出一杯美酒,也可以见证一些人的蜕变,而看世界的眼睛不一定能看清某些实质,只有心才能触到原有的温度。
“软钢,你在哪儿?”郑雅在电话里急切地召唤。
“正陪儿子在外面吃饭呢,你也来吧,在东大街的人人居。”
“你们好好吃,我不去了。”郑雅悻悻地说道
“怎么了?有事吗?”
“是这样,我看好了一批紧俏的货,想多进一些,手头资金不够,你能帮我凑一些吗?周转开了就还你。”
“要多少?”软钢问道
“十万”
“我没有那么多。”
“五万”
“好吧,我转给你。”
“爸爸,怎么了?菜都凉了,快吃呀。”
“你郑雅阿姨着急进货,我帮她凑点钱。”
“多少?”
“五万”
“那么多啊?”
“爸爸,你了解这个女人吗?”
“差不多吧,感觉上,她还不错,人漂亮,对我也很好。”
“不要被她迷惑了喔。”
“爸爸心里有数。”
走出饭店门,软钢的电话又响了,是冬子打来的。
“哥,果果今天回来了吧,下午带他来家里吃火锅。”
“好的,下午见。”
软钢对果果说“你叔邀请我们下午去他家吃火锅。”
“好啊!”果果开心地应到。
软钢和儿子在街上溜达了一会儿,去超市买了一些水果后,直奔冬子家。
“果果现在好高啊!都超过你叔了。”萍萍惊喜地说。
“叔,果果哥,快坐,我给你们沏茶。”长成大姑娘的乐乐殷勤地招呼着。
晚餐很丰盛,可能是中午吃得有些多,对着热气腾腾的火锅,软钢没有什么食欲。他和冬子喝了两杯,随便聊了些无关痛痒的话题,有那么一刻,他忽然很怕这种温暖的家庭聚会。连他自己都感觉好奇怪,明明自己这么多年一直期盼的回归,到真正属于大家庭时,他似乎又变成了另外一个人。
“哥,你和郑雅处得还好吗?”萍萍关心地询问道。
“还行吧,感觉她人不错,毕竟,接触的时间短,不是很了解。”
“哦,随缘就好,只是希望哥能幸福。”
“谢谢萍萍。”软钢连连道谢。
饭后,两个孩子在电脑边讨论着什么,萍萍收拾洗碗。兄弟俩坐在客厅沙发上抽烟。软钢看着冬子,“我想问你一件事,一直想问,只是心里没有准备好,请你如实回答。”
“哥,你说。”
“当年,到底发生了什么,我怎么会在城南八院住了一年?”
冬子顿了顿,“唉!说来话长。你不幸遭遇丽出轨,在你数次捉奸后,愤然和她离婚。却又遭遇之前的公司拖欠你半年工资。在雪天的街边,你看到一个女人领着小女孩乞讨,你怜悯他们比你还惨,就热心带回家和你一起生活,没想到那女人在一个月后偷走了你所有的钱,幸好,果果那时在姑妈家。当时,你疯了,跑到公司砸了铁总的办公室,又去把丽和她的情人打了一顿,他们都报警了,妈妈站出来护着你,你把她推到在地,她的腰椎骨折了,在医院躺了很久。后来。妈妈让我一定要保护好你,我就打了120,让医生给你注射镇静剂,人们都说你疯了,医生也说你精神分裂,之后,就送你去了城南八院。”
软钢默默地吸着烟,良久说不出话。他在思考,他需要过滤,这真的是我的经历吗?离奇!太离奇!
“谢谢冬子,让你出钱受累了!我在心里一直还怨恨你和妈妈,原来,你们是一直护着我的人。”
“谢,就不用说了,毕竟血浓于水,虽然你小时候没有在妈妈身边生活,但她一直牵挂着你。爸爸走得早,妈妈还要工作,实在带不了两个孩子。”
软钢感觉一下子豁然开朗,他心中隐隐的疑惑,在冬子的话语中解开了谜团。
星期一的夜晚,下雪了。房间里的暖气很暖和,但软钢的心却有些清冷,他想郑雅了。这么久都没有看到她,不知道她在忙啥?想起她姣好的面容和温柔的神情,软钢心里甜甜的。记得那次,软钢得了重感冒,郑雅陪他打了三天吊针,还给他煮了红枣花生粥。软钢轻语着“还真是个贴心的女人。”
春节前,郑雅给软钢打了五万块钱,在信息里致谢,说她最近好忙,过几天来看他。
大年三十清晨,软钢给郑雅发了微信:“邀请你和女儿和我们一起吃年夜饭。”
郑雅回复:“好的。”
软钢又发:“亲爱的雅,你可愿意和我这个疯子荒废余生?”
“我愿意”郑雅平静又认真地回答。
软钢热泪盈眶地发出“谢谢你!”
人总会犯错,尽管你是无辜的。在路上,不仅需要一次次地自我救赎,更需要一次次地觉醒,做精神上的强者,才是活着的意义。
(完)