《杀魇》奏鸣曲 十个故事
本书章节以一二三四五六七八九十藏头,彼此不相连。想试一种新的写法。大约三天一章。
一片云:
西昆仑,又被称为“白云境界”。初次来到这里的时候,萧郎君只有二十岁。
从西极最宏伟的山脉“巨人宫殿”脚下出发,经过一千四百零三里的长途跋涉,翻越二十四座危险的巨峰,游过一条宽逾百丈的奔腾大江,再从“尽头峭壁”攀援而上一千尺,就来到了西昆仑的脚下。
从这里开始,必须要蒙上眼睛才能继续前进。
漫天的白雾浓而厚,伸手不见五指,据说如果不把眼睛蒙上,不过一天,人就会瞎掉。
靠着心中记熟的地图路线,他艰难的摸索,继续攀登。
他攀登了很久很久,很久很久,很久很久,他终于到了。
取下黑布,睁开双眼,很长很长时间,眼睛终于适应了光线。
他看清了眼前的绿树,青草,河流。
水清澈,石白皙如玉。白鹿悠闲漫步,仙鹤临溪饮水。
他知道,白云境界的真正秘密,就是这个隐藏在云端的仙境。
在一弘清泉里,他涤净身躯。周围是一片无止无尽的青绿,他知道,在这绿洲的某个地方,住着某个人。
穿过一片如画的树林,在一片碧绿的青草地上,有一张白玉做的石桌,桌上刻着棋盘,棋盘上零乱落着棋子,那是一场未完的棋局。
他走到棋盘跟前,坐下来看那棋局,棋子摸上去温暖平滑,看不出是什么材质。
一种感觉,身后有人。
真的有一个人说道:“你来了。”
他回头。
那人身材很高,羽白色的宽袍,披发,容颜如玉,颚下有须,器度雍容,眼神深邃。
背负着手,站在他身后,仿佛已经站在那里很久了一样。
他想问,那人挥手止住他,转身道:“你跟我来。”
他跟在那人身后,走进一片花丛,走过一汪泉眼,前面是一个小小平台,上面是一片并不高的峭壁,下面云深雾重,是万丈悬崖。
“你从云州出发时,是十六岁吧?”那人问。
萧郎君点头。
“地图呢?”
萧郎君从怀里掏出一个油纸包,递了过去。
“你试过毁掉这份地图,却发现它很难毁掉。”那人道,“这份地图的材质特异,它做出来,不是让你去毁掉的。”说着,那人随手一扔,将油纸包扔落悬崖。
“你很幸运,只四年就到了。我很高兴。”那人道,“但可惜只来了你一个人。”
萧郎君点头。
那人一笑:“你听不懂,何必点头?”
那人接着道:“我叫白云生,你可以直呼我的名字。我知道你叫萧郎君。”
萧郎君点头。
白云生道:“你都读过什么书?”
萧郎君道:“我,没读过多少。”
白云生点头:“不妨事,我有一间书房,里面很有些书,你可以去看。”
白云生又道:“你会下棋不会?”
萧郎君摇头:“不大会。”
白云生道:“不妨,我慢慢教你吧。”
白云生又道:“你会什么游戏不会?”
萧郎君摇头。
白云生点头道:“也罢,我也不会。那么你没事就我学下棋吧,不过我也不精。”
静了一会儿,白云生道:“你有什么想问的没有?”
萧郎君道:“这里还有没有其他人?”
白云生摇头:“没有。”
萧郎君道:“你来这里多久了?”
白云生摇头道:“这我可真不记得了,我最近三千年才开始注意时间,也许有五千年?那之前很久我都没在意时间,所以算不清楚了。”
萧郎君道:“你,你是神仙?”
白云生沉默了一会儿,道:“可以说是,有人这么说过。但也不是,我也不太清楚自己到底是不是。”
萧郎君道:“那是还是不是?”
白云生道:“以后你就知道了。”
萧郎君道:“我可以做什么?”
白云生道:“你可以随处转转,我只会下棋,你要愿意就跟我下棋,否则就去书房看书。其他没什么好做的,也可以睡觉。在这里人没有任何身体欲望,也不需要吃东西,你想睡多久就睡多久。”
有清风吹过,白云生转身向悬崖之下看去,“咦”了一声。
萧郎君欲问又止,走上去看。
悬崖下的浓厚云雾居然已经散去,眼前的景色是…
山川、河流、大地、城池、田野、树林、人…
他一眼就看见那大地正中巍峨城池中的高耸巨塔。
黄龙通天塔。
塔顶还有工人在继续往上修建,远远的,低低的,就在他的脚下,眼下。
这个悬崖,有多高?
沿着龙城的轮廓往外,他看见了白雪皑皑的玉鼎山,云雾蒙蒙的云华山,钟灵旒秀的钟山,巍峨雄浑的泰皇山,看见了阡陌原上连绵数十里的军营,看见了黄龙星台上巨大的石板星图。那条波澜壮阔的大江,不正是英雄江么?那形如半月的城池,不正是华城吗?他仔细的辨认出城中的一条条大街小巷,找寻他曾经住过的那间小屋。
没有找到,太小了,太小了,看不到那么小。
他继续往外看。
巨大的中陌大陆轮廓出现在眼底,东边青绿色的是东溟大陆,北边黑灰色的是玄武冰原,南方红色的炎原大陆,西方灰白色的是西极大陆。他看着他来时走过的路,黄沙漫漫的潞洲,戈壁上的酒道,遍布白色云石山的云州,从云州往西,有一道窄窄的海峡,海峡的对岸是金黄色的箭鱼之城。从箭鱼城往西是建立在崇山峻岭之中的七连城,再往西是平原上的勇者之城,勇者之城的西南有一条大江,大江的源头就是四极王山。过勇者之城北上,是狼啸山脉,自此一路向北,经过白树林、千湖平原,翻越横断山脉,就到了西极最偏僻的城池“尽头之城”。尽头之城的所在地,是一片贫瘠的原野,被称为“最终之地”。从最终之地再往西北,就是被认为“不能跨越”的巨人宫殿。
一路的艰辛瞬间涌上心头,心头隐隐的悸动,刚一酝酿,却又消失。心下有了一股莫名的怅然,觉得一切渺无意义。
他不由自主的退了一步,喃喃道:“这是什么?”
“这是什么?”白云生奇怪的看了他一眼,“这不就是世界?”
“能看见人吗?”萧郎君问。
“能,不过看不太清楚。”白云生道,“只能大致的辨认,不过很容易认错。”
“我看不见人。”萧郎君道。
“你的眼睛还不适应,”白云生道,“时间长了就能看见了。”
“很多地方我不认识。那座黑色的山是什么?”萧郎君道。
“那是一座火山,我记得叫湮灭之眼,很著名。”白云生道,“你可以先去书房看几本地理书,有一本叫《寰宇万国图》的书不错,作者叫沙漠旅人。”
晚上的时候,星光也很明亮,这里的上空再没有云层,宇宙仿佛是剔透的,能看见深如大海的群星,仿佛就在眼前,伸手可触。
萧郎君坐在所谓的书房里,看着一本书。
“所谓的书房”,意思是这根本不是一个房间。只是几排简陋的木架子,立在青草地上,露天里,上面插满了各种各样的书籍。有很多书上的文字,萧郎君并不认识。在他能看懂的书里,有好几本被翻得破破烂烂,竟然是描写闺阁情事的小说。他放下这些小说,发现边上的一张小案上,堆着几十本与他的地图相同材质的书,翻开,是秘密麻麻的手写体,字并不很漂亮,但还算端正。第一本书的卷头,写着“玄武秘辛手录”六个字。向下看去,写的是北方玄武冰原的一些传说和轶事,每件都注明时间地点,煞有介事,但记述的内容却荒谬不堪,难以理喻。往下一本,是“中陌见闻记”,旁有小字“风月王朝”。风月王朝据说是龙帝国之前中陌势力最大的王朝之一,至今有不少古迹流传下来,萧郎君有些耳闻。翻开看,写的是风月王朝建国以来的一些大事,诸如“文平黔南”、“十万舞师”等等,十分有趣,闻所未闻。他看得有趣,不觉东方既白,竟然过了一夜。又去崖头,见白云生在那里坐着,仔细一看,却在闭目酣睡。自己也想,不如小睡片刻。奈何并不床铺,便回到书房,拣一块宽敞地方,垫了本书做枕头,倒头睡下。
一觉醒来,见白云生正坐在那案头写书,才知道那一叠书都是白云生所写。便问:“原来你是小说家。”白云生楞了楞,道:“小说家?”萧郎君一指他正写的书,白云生道:“这是我从镜观崖看到的特异景象,要记载下来。”
萧郎君一愣:“那些都是真的?”白云生道:“自然!半月不见,都在看书?怎么不来找我下棋?”
“半月?”萧郎君不相信的道,“我昨天才来这里,哪有半月。”
白云生看了他一眼,道:“是了,原来你睡着了。此地气候与人间不同,人不知疲倦,睡着也不易醒来。你以后睡觉,记得告诉我叫你一声,免得你一睡数年。”
“数年?”萧郎君惊道。
白云生道:“嗯,我有次一觉睡了五百多年,要不是被月神叫醒,只怕就一直睡下去了。”
萧郎君骇然,过一会儿才问:
“谁是月神?”
白云生口气忽变,悠悠道:“一位故人,她也来过这里。”
萧郎君道:“她去哪了?”
白云生摇摇头。
萧郎君道:“我见你也睡了,你怎么醒的?”
白云生摇摇头,道:“你现在还学不来的。”说完叹了口气,竟然颇为惆怅。
过了几日,白云生开始教萧郎君下棋。萧郎君棋力拙劣,白云生胜他太多,下了几日,萧郎君不见长进,白云生也性味索然。两人聊天说话,白云生博古通今,于世上万事万物无一不晓,萧郎君和他聊了几天,几乎全是白云生一个人说话。他兴致不高,便撺掇萧郎君去书房看书。
自此多是白云生坐在崖上一动不动看着下界,萧郎君则在书房看书。一晃五个月,萧郎君将书房里认识字的书都大致翻了个遍,才和白云生稍微有了些谈资。
到萧郎君能在镜观崖上隐隐看到下界的人时,已有将近一年。这年春天,两人看着一朵乌云在脚下被风吹动,到了中陌延州的上空。萧郎君道:“延州干旱许久,终于可以下一场雨。”白云生摇头道:“你看空中云流,虽然停歇,但隐隐后劲十足,我看要飘到平津才能降水。”萧郎君道:“平津久涝,延州久旱,如此下去,百姓堪忧啊。”话音未落,那黑云果然调头飘向平津去了。
萧郎君道:“你我高高在上,可有改天之法?”
白云生摇头道:“天,岂能改?”
萧郎君叹了口气,轻轻踢了一颗石子,那石子三滚两滚,落下悬崖。
白云生道:“噫?”伸手一抄,那石子仿佛被一股巨大吸力牵引,重新飞上悬崖。萧郎君心中赞叹,道:“这是什么功夫?”
白云生道:“你想学,我教你。”
萧郎君道:“好,得练多久?”
白云生似乎对他这个问题很不解,道:“不知道,五百年到一千年吧。反正你也无聊不是吗?”
萧郎君立刻兴味索然,道:“那石子掉下去会怎样?”
白云生楞了楞,道:“这地方就这么大,每天落下去一块石头,很快我们就没有立足之地了。”
萧郎君看得出他回答得并不自然。
悬崖之下的人世间,平津之地,大雨滂沱。在平津城外的平原上,一股黑压压的人潮向城门涌去。
平津城地势较高,受灾不重。但城外的农田土地,尽数成了汪洋。受灾的民众无可奈何,只得向城内逃命。但城门前吊桥高举,并没有放下的意思。一个红色缨帽的官员走到城头,似在喊话。但萧郎君在悬崖之上,底下的声音是完全听不见的。只看见过了一会儿,人潮骚动起来,有人拿石头向城头砸去,城头立即抢上一排弓手,向下放箭。人潮立刻后退,其中却有几人反而向前,一个身形瘦削的,纵身一跃,手在墙上攀了几攀,竟然就上了城头。几个弓手还没回过神来,就被他连踢带推,全都摔下城门。还有两个身形健硕之人,带领人潮冲击城门。其中一人似乎身负火器,只见一缕青烟扬起,人潮一涌而上,竟然冲破城门。刚那瘦子在城头高举双手,似在喊叫什么,人潮进了城门,纷纷涌进房屋店铺,大肆抢掠。城中官兵抵御不暇,被人潮吞没。在两个健硕之人的带领下,人潮前后冲破了十余家有家丁护院的大宅,有衣着光鲜的男男女女被从屋子里拖出来,一些人围着他们大肆侮辱,另一些人则冲进室内把财物搬出来。萧郎君惊道:“平津变乱?”
白云生道:“可不止平津一处,你再看看。”
萧郎君细细看去,只见中陌大地上烽烟四起,好多地方都有灾异和民变,只有像中州、华城、阡陌原这样的大城较为平静。而在西北的刁洲和西南的漳州,各有一支绵亘数里的大军正在移动,看旗号,是定国军和护国军。萧郎君道:“发生什么事了?”
白云生道:“短短一月之间,中陌十三省五十六县都出现流民作乱,西极新王朝的野心昭然若揭啊。”
萧郎君诧异道:“什么西极新王朝?”
白云生手指一指西极大陆的四极王山,道:“你看,他们在四极王山的上空修建了一座悬空王城,已经有一百多年了。威国军最近一百年七次巡经四极王山,竟然没有发现,想必是他们在王城底下做了相当的掩护。你看王山之上的宝剑王冠旗帜,那也已经升起有六七十年了。”
萧郎君循着他手指的方向看去,见四极王山中间,果然有一座城池。那城池通体发白,掩映在城池之下的白色湖水里,不仔细看的话真还不易发现。那城四四方方,威严端正,中间有大殿玉阶,俨然是王城摸样。城里角角落落,插满了银色描金的旗帜,旗帜上的图案是一把戴着王冠的宝剑。那大殿前的玉阶之上,正有三人一席戎装从外走来,服色配饰前所未见。在工程的四个门楼上,都有整排的卫兵,服色鲜明,也是平生未见。萧郎君奇道:“西极组建了新朝?这流民作乱,与他们有关?”
白云生道:“中陌城防坚固,各地流民冲击城门,都有火器相助。而这些火器并非中陌所出,而是出自西极。你看这里,这三座城分别盛产精铁和硝石矿,昼夜冶炼不停,数十年出产了大量火器。从这条河看过去,那座森林后面的草原,这就是他们试验火器的地方。”萧郎君循着指点看去,果然一方草地之上,几十个人正站成一排,三五成堆,各围着一门大炮。祖龙西征时已有大炮,中陌军队都有装备,但眼下的这些大炮光看样子做工,就非中陌可比。过得一会,数炮齐开,灰尘扬处,是预先排布的大片稻草人偶,纷纷被炸成齑粉。萧郎君咂舌道:“这,如何抵挡!”
白云生摇头道:“势不可挡啊,中陌时日无多了。”
萧郎君道:“西极只怕要制霸天下。”
白云生摇头道:“那倒也未可知。东溟的青龙王朝已经与南原朱雀火国结盟,这两个国家很不好对付。”
萧郎君向东溟大地望去,只见一片青绿树海,偶见江河溪流,城池尽数掩映在绿树之中,难窥全豹。再看南原大陆,一片蒸氲之气,朦朦胧胧。道:“这两块大陆,有些不同。”
白云生点头道:“青龙瀚海之内,奇变丛生。炎原大陆更是上古神祗残存之地,岂是易与。千年之前,祖龙南征,精锐兵马在南原折损过半,气象大衰。以致对南原的征服并不彻底,只是名义上得到当时的炽焰火主的承认罢了。”
萧郎君统管世界格局,连连叹息,忽将视线转向极北,见玄武冰原之后,隐隐有彩光闪耀,虚实难测。便即发问,白云生道:“那是冰原极光所在,必有神异,不过世人难以到达,至今我也不知其妙。唉,辟处此地,只此一件憾事。”
萧郎君这时才顺势把心中久存的疑问问出来:“我们不能下去么?”
白云生似乎大有触动,沉默了一会儿,道:“下去也罢,再也难回。”
萧郎君奇道:“我从云州到此,不过四年光景,为何不能再回?”
白云生摇头道:“此事再也休提,你若要走,从此崖跃下,即到人间。只是就此一别,永无再见之日。”
萧郎君见白云生似有不悦之意,不敢再问。站在崖前,心中咂舌道:“这悬崖距离地面,只怕有数万里之遥,我若纵身一跃,只怕还没落地,在空中便被风吹死了。”心中又向:“莫不是他心中不悦,所以随口诓我的么?是了,这绝境之中,只我与他二人,我若走了,他孤身一人,好生寂寞。”又想自己未来之时,白云生在此单独生活了数千年,其中寂寥,难以言喻。但又觉得,听白云生的说话口气,此地倒也常有人来,比如他对下界的一些了解,都是别人向他讲述。但那些人现下在哪里?莫不是都走了?
他心中好奇起来,在这无聊地方,尤其之盛。于是一年多来第一次离开镜观天下,循着昔日来路,穿过树林,回到来时的地方。触眼所见,都是旧日光景。他心中微有触动,去找从白云境界上来的地方,却再难寻见。当时明明记得是从这里钻出,但那地方分明是硬实草地。再往远走,居然都是万丈高崖,下无崖壁,向下万里才有白云,云山雾海,满眼皆白。他索性沿着边沿一直走,所见皆是如此光景。绕了一圈,发现此地仿佛一座圆形的空中浮岛,下方并无支撑,哪有什么西昆仑高峰在。那镜观天下,是浮岛唯一向外突出的一块,只有那里崖下,云雾较为淡薄,很多时候甚至是澄明如镜,所以能看见下界事物。
萧郎君心中奇怪,便欲去寻白云生问个究竟。在书房找到他,却见他正抚摸着那几本言情小说的封皮,黯然沉思。萧郎君上前欲问,白云生却早已发现了他,道:“你找寻回去的路,想要离开么?”
他问的恳切,萧郎君也郑重地道:“待在这里,日月蹉跎,心志淡漠,终非长久之计。下界纷乱,我来此之意,也不是想要独善其身,总要回去的。”
白云生抚摸着那几本小说,道:“这里有什么不好,你在这里,不饮不食,不饥不疲,长生不死,为何偏要去下界受苦?”
萧郎君道:“我有父母兄弟,有家国,一人在此虽逍遥,但百年之后,风云变幻,他们尽数死了,我纵然不老不死,也是憾恨寂寥。”
白云生低声道:“憾恨寂寥,呵呵,是这样吗?”言语之间,颇为凄凉。
萧郎君道:“我刚才遍观左右,来时的路居然不见,是为什么?”
白云生低声道:“那有什么奇怪,这浮岛每隔二百年经过一次西昆仑巅峰,每次仅能上来一人。那也不过是片刻的事。你来时在西昆仑巅峰向上攀爬四个月,都在原地未动,只不过那里地形特异,你双目也不能见,并不察觉。你要原地返回,只须再等二百年便是,不过也与跃下悬崖一般的,有去无回。”
萧郎君道:“两百年?以前下去之人,没人能再回到这里么?”
白云生凄凉笑道:“世上没有人能两次登上西昆仑之巅,”他顿了一顿,道,“只怕我也不行。”
萧郎君道:“这是何故?”
白云生道:“云雾之中多少异数,非是你我能够测度,我,也有不明白的事。”说完低下头,心情似乎甚是沉重。
萧郎君道:“真的只要从浮岛边沿跳下,便能到人间?”
白云生道:“只有镜观天下可以,那里有一股旋流通往人世,人在其中安然无虞。不过所到之处,也难以测度。至于其他处的边沿,人跃下以后,在空中便死了。”
萧郎君沉思不语,白云生道:“我书房里的书,你看了多少?”萧郎君道:“史部和义部都已读完,地理部看了大半,还有很多我不识文字,无法阅读。”白云生摇头道:“也罢,那文字穷深晦涩,我要教你也需数年,往日总道时日久长,千万年无尽,大可慢慢再教你,不过不学也罢,下界人寿有限,世界有尽,所学过多,也是无用。”
过了一会儿,白云生又道:“下界险恶,人都会些防身武术,你可会么?”
萧郎君摇头:“我自小家贫,拜师不成,没有学过。”
白云生道:“你苦行四年,不会武术,很是难得。我有一门炼气之法,本可传你,但此法耗日持久,非朝夕之事,你下去了,终一生也难有成就。这样吧,我这一条云雾深锁,赠你防身。”说着从手臂上抽下一条物事,白濛濛,云生其中,甚是神异。细看,是一条羽白色的锁链,长逾丈许,轻若无物。白云生道:“此物水火不侵,坚不可摧,是天地间一件异物,你拿去吧。”
萧郎君收起锁链,白云生道:“你这便去吧。”
萧郎君一愣,他虽有去意,但并没想过立时便走。照他心想,还要再待两年呢。
白云生似乎对他的想法了然于胸,决然道:“你即萌去意,此地怎还能留你?你这就走吧。”
萧郎君欲再说话,白云生道:“我多年琢磨,镜观崖下旋流最近应该正到中陌境内,这样的机会万中无一。你若耽搁,旋流取向有变,你落下到大海熔岩之中,不死也难。”说完起身道:“你随我来吧。”
萧郎君不知如何争辩,他对白云生又敬又畏,对他的话不敢不听,只得跟着他一步一步走向镜观崖。
到了崖边,白云生把手一背,道:“你从此处跃下,就此去吧。”
萧郎君满脸苦色,不欲跃下,白云生道:“你过来。”
萧郎君依言上前一步,忽然背后一股巨力袭来,身子飘然而起,向悬崖之下栽去。
他在空中大声道:“我还不想走啊!!!!!”
心中只盼着白云生如那日的伸手探石一般,一挥手再捞他上去,但身边只有呼呼风响,睁眼看去,已在中陌上空。那气旋极为巧妙,人在其中下坠速度并不甚快,也不痛苦。萧郎君眼见下界景象离自己越来越近,心中激动,一时忘了天上之事。眼见自己将要落在燕洲的硭荡山中,哪知气旋一转,身子上腾,竟向东飞去。这一腾一转,足足过了半个时辰,他扑通一声,落在冰冷海水之中。
抹去脸上海水,一睁眼,四周一片汪洋,远处一条小船如箭而来,船上一名女子脆生生的道:“那是什么人?报上名来,否则格杀勿论!”
是东溟口音。
(一片云,完)